香炉长剑一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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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王府西北角的花园假山下, 有几个暗室。

这地方原本是很隐蔽的,要查抄之前,傅询特意提点了卫归两句, 他这才在地上找到一个不起眼的铁环。

将铁环拉起, 才能发现花园地上的石板原来是松动的, 将石板挪开,顺着狭窄的石阶下去,是并排的三个暗室。

暗室逼仄, 走廊仅容单人行走。

房间也十分窄小,稍微撑开手就能碰到两边墙壁。

暗室深藏地下,不见天日, 阴冷刺骨。

不知道这儿从前关过多少人。

如今傅筌自己也被关在这里, 也算是轮回报应。

墙上烛台点着两支蜡烛, 发出幽微的光。

傅筌的手脚上都缠着铁链, 链子嵌入墙里。

他坐在角落里,右手手心的血窟窿空洞洞的,凝结的血液糊在掌心。

傅询坐在他对面,靠在椅背上,拢着双手, 架着脚,目光阴鸷。

此外再无他人。

傅询冷冷地瞧着他:“朕最后问你一遍, 先帝走时, 吩咐了你什么?”

没有回答,傅筌只是掀了掀眼皮, 瞥了他一眼, 眼中毫无波澜。

这时, 卫环在外边敲了敲铁门:“圣上, 韩大人过来了,说天色不早,一起回去。”

傅询直起身子:“他到哪里了?”

隔着门,卫环答道:“应该过了圆月门,我哥和他一起。”

傅询却仿佛有些紧张,道:“让他别进来,我就过去。”

他站起身要走。

角落里,傅筌冷笑一声。

“难怪。”

他的声调没有任何起伏。

傅询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不自觉地呓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喜欢他。只可惜先帝恨极了韩家,容不下韩家,容不下韩悯,更容不下你喜欢他。先帝游魂不散,你永远没办法得到他,你永远没办法……”

他的话最后轻到听不见。

傅询磨了磨后槽牙,没有对他动手,却走到墙上的烛台边,抬手捻灭原本就昏暗的烛焰。

傅筌抬头看着,眼中的光暗了几分。

而后,他看见傅询又走到对面的烛台边,拿起暗室里唯一一支蜡烛,走到他面前。

他当着傅筌的面,将蜡烛捻灭。

暗室重陷黑暗,一点光亮也无。

傅筌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低沉的声音,傅询没有说话,将熄灭的蜡烛丢到他面前,转身离开。

铁门一声巨响,只留下傅筌一人。

不多久,傅筌就受不了这种永久无边的黑暗,他摸索着捡起地上的蜡烛,抱在怀里,将铁链扯得一阵乱响。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求饶,才能让他们重新把蜡烛点上。

发出的也只是野兽一般的吼叫。

再没人理他,他喊了一阵,便脱力靠在墙角。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傅询为什么不把他关在天牢,却要把他关在这里。

傅询在给韩悯报仇。

韩悯被他关在这里过,或许韩悯自己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傅询知道。

所以方才卫环说韩悯过来了,傅询才格外紧张。

此时,韩悯就站在假山外,百无聊赖地踩在一块石头上,晃晃悠悠的。

卫归站在他身边,与他随口闲聊。

韩悯想起下午温言跟他说的事情,傅询为他烧了恭王府。

他自己不大记得了,想问问温言,但是那时又来不及了,他赶着去书局交书稿。

所以就暂时把这件事情压在心里,想着什么时候问问。

他思忖了一会儿,揣测着,大约只有一种情形——

那就是他那时根本不是被关在宫里。

韩悯想了想,问卫归道:“诶,恭王府是不是被烧过一次?烧了哪里啊?”

卫归朝四周看了看,抬手一直东南角:“喏,就府门那儿……”

他还没说完,忽然有个人扯了一下韩悯的腰带,把他从石头上拽下去。

傅询揽住他的腰,把他从石头上带下来。

“回去了。”

傅询垂眸,看见自己搭在韩悯腰上的手指,沾了点烛芯燃烧的黑灰。

他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衣袖,将痕迹遮掩去,再抬眼时,眼中笑意似有似无。

他似是随口问:“晚上想吃什么?让他们回去早做准备。”

身后的侍从正将地下暗室的石板盖上,拖拽时,发出巨大的声响。

韩悯听见这声音,身形一晃。

这声音刻在他的脑子里,他记得很清楚。

两年前,他在暗室里被关了几日,被提出来的时候,听见的就是这样的声音。

他一直以为他被关在宫里净身所。

而今想来,时间和地点分明都对不上。

倘若他那时被关在宫里净身所,傅询又怎么会绕道去恭王府放火?

不必再问也可以确定了,他是被关在恭王府,傅询才会为了救他,一怒之下放了把火。

而傅询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

韩悯重想起两年前被关在暗室的情形,无边的黑暗倾轧下来,攥着他的心口,让他喘不过气。

他眼前一黑,使劲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时,傅询正皱着眉看他。

韩悯摇摇头:“没事,走吧。”

傅询见他面色煞白,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抄起他的腿弯,就把他抱出去了。

仿佛把他救出来那时一般。

卫归在后边看得一脸疑惑:“我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卫环一拍兄长的肩:“哥,我先走了。”

说完这话,他就连忙跟上傅询。

卫归怀疑地拧了一下自己的手背:“这不能吧?从前不是打得很凶吗?他俩要是能和好,我倒立吃面——还喝汤。”

料想韩悯肯定不愿意在恭王府里待着,傅询便抱着他,径直走出恭王府,把他送上停在门外的马车。

韩悯坐在马车里,手里捧着茶盅,掌心里微烫,才让他定下心神。

寻常人与外边隔绝几日,不见人、不说话,便浑身不自在。

更何况他是一个人在不见光的暗室里待了几日,每日都混混沌沌地等着死期。

他端起茶盅,抿了两口热茶。

傅询瞧着他,帮他擦去额上细细的冷汗。

韩悯道了声谢,又咽下了一大口茶水。

仿佛看见傅询在眼前,让就好多了。

他问:“今日温言同我说,陛下烧过恭王府。”

傅询反问他:“你不知道?”

韩悯摇头:“我那时晕乎乎的,后来想起来,却以为是在做梦。”

“记不清也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韩悯垂眸,思忖了一会儿,又道:“我一直以为,那时我是在宫里。”

傅询解释道:“那时傅让想救你,就留跟先帝求情,想把你讨去他府上。但是傅筌横插一脚,先帝把你给他了。”

然后韩悯就从牢里被提出来,关进恭王府的地下暗室。

只是他昏昏沉沉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那里。

先前一直以为自己被关在宫里,再加上梦里火烧王府的火光是隐隐约约,在宫墙那边,离得很远。

看不真切,记不清楚。

他便一直以为那火光或许是假的,是他自己胡乱想出来的。

韩悯还想再问:“那你……”

可傅询却不欲多说,把干净的帕子递给他,别过头去:“你歇一会儿,很快就到了。”

他这么说,韩悯也不好再问,将帕子攥在手里,靠在马车壁边,闭目养神。

闭上眼睛也不太好受,韩悯便将帕子叠成长条,覆在眼前。

烛光忽远忽近。

不多时,马车便停下了。

傅询以为他睡着了,掀开帘子,朝外边的杨公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吩咐:“再绕一圈。”

这时韩悯揭开眼前的帕子:“到了吗?”

傅询放下帘子,面色不改:“没有,才到宫门,你再休息一会儿。”

马车再绕了一圈,又一次在福宁宫前停下。

傅询拿走他覆在眼前的手帕,唤了一声:“韩悯?”

韩悯眨了眨眼睛,目光清明。

他压根就没有睡着,帕子挡着,或许他根本连眼睛都没有闭上,只是盯着烛光发呆。

真是怕黑怕极了。

傅询用拇指抹了抹他的眼角,韩悯一时间没忍住,鼻头一酸,差点哭了。

心里不太好受,韩悯连晚饭也没怎么吃。

回到居住的偏殿,杨公公端给他一碗安神的汤药。

“快喝吧,喝了就去睡一会儿,今晚我在外边守夜,你有事情就喊啊。”

“好。”

杨公公盯着他,催着他,不让他看书写字,只让他快去洗漱,然后上床睡觉。

而韩悯在偏殿这些日子,夜里总是要靠着一个小香炉和一柄长剑,才能睡着。

香炉和长剑都是傅询的东西。

韩悯用莲蓬形的小铜勺拨了两颗香料,放进小香炉里。莲花铜香炉里散发出安神的香气,与傅询殿中的香气差不多。

他走到榻边,摘下挂在帐子前的长剑。推了一寸剑锋出鞘,剑光清冷,映出他的眼眸。

长剑入鞘,一声铮鸣。

他将长剑挂回去,爬上床,盖好被子准备睡觉。

可是今日汤药与长剑都不奏效了。

许久,韩悯还是平躺在榻上,睁着眼睛,神色平静地盯着帐子顶的云纹。

他习惯了睡不着的时候。

这几日睡得好,当是侥幸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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