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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琬比姜令仪更清楚这些。她想了许久,方轻松一笑:“或许是我太贪心了……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与姜令仪叙旧许久,明琬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安稳落地,回到闻府后便沉下心将当年阿爹遗留下的草药图经整理编纂完毕。

当初离开长安之时遭遇河盗,包袱中的书籍倒是没被抢走,只是在坠河时包裹的牛皮纸松开了些许,不少手稿边沿浸水晕染了墨迹,花了明琬两三年的时间才逐步补充完毕,如今诸事妥当,只有上百幅药草、药虫的图画没有绘好了。

明琬素来不擅长工笔丹青,画得极慢且极为不满。姜令仪倒是会画,只是她如今处境窘迫,便也不舍得再叨扰她。

连着几夜挑灯夜战,连饭都是侍婢送来药房,匆匆扒上几口便又对照着标本继续描绘。

今晚格外疲倦,明琬画了十几幅图皆不满意,俱揉皱丢在纸篓中,泄气地趴在书案上,对着满桌风干的草药标本懊恼,琢磨可否要请个擅长书画的文人代为绘图……

想着想着,竟是趴在桌上睡着了。

冬夜苦寒,中途似乎有谁来过,一阵颠簸后,她被平放在了某处温暖柔软的地方。大概是近来熬夜太累,白天又要留意闻致的腿疾,她这一觉睡得死沉,虽有模糊的感觉,却怎么也醒不来。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到远处巷中的鸡鸣声。

明琬于小榻上朦胧睁眼,隔着纱帘隐约看到书案后坐着一道挺拔修长的身躯,正在昏黄的烛光中执笔描画什么。

明琬只当是做梦,眼皮一沉,翻身复又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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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丹青

陈王府别院, 夜阑人静。

月光入户,姜令仪仰躺在床上,眉头轻蹙,睡得不甚安稳。

梦境纷杂, 一会儿梦见她帮着李成意揭露李绪结党营私, 一会儿梦见她一个人潜入李绪的书房翻找那本能将他拉入地狱的人员手册……

恍恍惚惚间, 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般难以呼吸, 她仿佛听见李绪忧愁的嗓音传来, 深情地质问她:“小姜,我那么喜爱你,你为何要帮着我的仇敌对付我呢?难道坏人就不配得到爱, 坏人的心便不会疼痛吗?”

他道,甚至带着些许温柔的笑意:“不过没关系,总有一日,你会心甘情愿回到我身边的。”

恶鬼般的低喃如此清晰真实, 姜令仪浑身一颤,猛地从梦境中挣脱, 呼吸急促地坐起身来。

四周幽静,空荡无人, 银霜似的月华洒落窗前,胸口似乎有一样薄纱般的物件轻飘飘落下。她一怔,拾起那薄薄的物件一看,霎时恍若惊雷轰顶, 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那是一方手帕, 绣着并蒂莲和她的姓,是当初她为李绪包扎伤口时送出的。

事后,李绪将帕子洗得很干净, 在她耳畔低低笑道:“这个,就当做小姜给我的定情信物啦。”

而此时,这方阔别已久的熟悉帕子上写了一行小字。

姜令仪顾不得穿上鞋袜,踩着冬日冰冷的地砖扑至案几边,剧烈抖动的手指几番摸索方点燃烛台,颤巍巍打开手帕,只见上面以熟悉的笔迹写着:小姜吾爱,宁胡不归?

……

第二日醒来,天已大亮,明琬披散长发站在书案前,望着镇纸下一摞画好的草药图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纸上的笔触细腻真实,无论是药草虬曲牵连的根茎叶,还是蝉蜕、鹿茸之虫药,皆是和长桌上摆放的风干样本一模一样,就连叶脉的不同走向及细微纹路皆完美拓印。

如此老练精道的笔法,非书画大家不能及。明琬确定纸上栩栩如生的绘图,并非自己梦游之作。

回想起凌晨半梦半醒间模糊看到的身影,她心神一动,将四十余张图纸从头至尾仔细翻看一遍,唤住进门伺候梳洗的侍婢道:“芍药,昨夜闻致可曾来过?”

“回夫人,昨夜子初时大人的确来过。那时夫人已经睡着了,脸上沾染了墨渍都不知晓,奴婢本想进来添些茶水,但大人说不用奴婢伺候。”芍药拧干温热的帕子,替明琬擦手道,“一直到卯时,大人才从房中出来,匆匆换上官袍便去早朝了。”

原来,那竟不是做梦。

闻致直到午后方回,归来时依旧撑着手杖,英隽深刻的容颜在绯色官袍的映衬下呈现出苍雪或是玉石般冷白色,薄唇很淡,没有什么血色。他是明琬所见过的文武百官中穿官袍最好看之人,修长挺拔,眉目若画,带着从骨子里透出的浑然贵气。

明琬从花厅中看他,他没发现,皱眉冷脸走得很慢,一直穿过庭院,转过回廊,径直朝书房走去,身后跟着一行垂首候命的人。

过了约莫两三刻钟,那行人又陆陆续续领命散去。

明琬等到差不多空闲了,便回房备齐药箱,朝书房行去。

“……燕王疯了,陈王派人来说,若是你再不出面,他也要被逼疯了。”小花抱着剑倚在书案旁,对闻致低声道,“皇上打得一手好算盘,坐山观虎斗,朝中势力此消彼长,若想动摇燕王根基,还真不是件易事。”

“越峥刚投入了李绪麾下,从他下手最为稳妥。”是闻致淡漠的嗓音。

“燕王为表揽贤诚心,正是最器重越峥之时,连户部左侍郎那案子都是交给他去办,咱们此时动越峥,可行么?”

“李绪虽擅伪装,常以笑脸示人,实则生性多疑狠辣。越峥刚投诚,李绪表面重用,其实不过是在考察试探他罢了,若此时看准时机离间一番,李绪必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人。”

大概是腿疼难受,又或许是昨晚通宵未眠精神不济,闻致眉头紧皱,一手撑着额头,一手不住按揉膝盖小腿处,冷冷道:“让人暗中与越峥往来,不必做得太明显,须得李绪自己猜出来方好……”

说话间,他察觉到了站在门口的明琬,下意识坐直身子,按揉膝盖的手缓缓紧握成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属下便下去安排。”小花的眼睛在两人间骨碌碌转了一圈,找了个借口一溜烟儿走了。

明琬挎着沉甸甸的药箱进门,命令闻致:“起来。”

闻致从来都是发号施令的那一方,还从未有人敢如此命令他,顿时一怔,望着明琬的眼神多了几分晦暗深意。

但他依旧迟缓地站了起来,手撑着椅子扶手,淡色的唇抿成一条线。

明琬一见他这模样,便知他双腿骨髓定是针扎般痛得厉害。受过重伤之人,寒冬及梅雨时总是难熬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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