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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此,很多医馆少了生意,得罪了许多同行。

行医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一般来说一个地方的医馆数目是固定的,大夫也讲究师门传承,大部分人从生到死都不会离开生身之地,大夫之间论资排辈都有关联,要从坐堂大夫那里排个顺序,就像孙思邈的原身拜的成安堂李大夫,在当地医馆排辈第三,号称李三,穷人家叫声李三爷,在富贵人家面前就叫李三儿。

孙思邈横空出世之后,就连那些几辈子交往下来的富贵人家都不找熟悉的大夫看病了,正常大夫给病人看病,讲究一个“留根”,也就是不治全,拖个一年半载,开最贵的药材,往往穷困些的人家把病拖好了,也就家徒四壁了,富贵人家更是从出生起就喝药,身体弱的告诉是胎里带病要喝一辈子的药,身体好的也没事,多喝几年药就坏了。

所以很多地方是信神不信医,小病拖拖自己就好了,大病拖不了就死了,也不拖累家人,看大夫不一定能看好不说,家里的积蓄肯定是没有了的,不如多拜拜神。

孙思邈和这些大夫都不同,虽然他年纪比谁都大,看得比谁都透,但治疗病人这方面他有自己的坚持,能治好的肯定要治成没事人,不能治的连一眼都不多看,免得浪费精力,虽然到了他这个地步,除了油尽灯枯治不了,便是世人所传的不治之症,他也能摸索一二,替人拖几年寿。

有本事的人传名总不会太慢,孙思邈来了差不多两年,在江南已经是有名的神医了,因为年纪小,就被叫小神医。

孙思邈给人看病从不留根,还会劝人少喝药,教习一些强身健体之术,住在他医馆附近的人家听了他编的儿歌都学会了几手简单医术,有时候病人走几十里路来看病,还没到医馆里就被小神医的邻居给看好了。

治死这个事,对于大夫来说,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大,小神医出名之前,除了新开的,哪家医馆敢说自己没看死过人?哪家积年的老大夫敢说自己手里没有误诊的人命?但对于一个坐堂两年,治人无数,号称经手回春的神医来说,治死人就是一件大事了。

两年的时间,各家医馆算是把孙思邈的名声给垫到了风口浪尖,如今一下子摔下来,这也够狠的了,治死人不是大事,但神医的名声肯定要坏了,最少也是个泯然众人,再也不敢打出神医名号,这样的竞争手段谈不上低劣,自古如此罢了。

孙思邈闭门了几日,照旧开张,来找他看病的人依然很多,但很多逐名而来的病人就少了。

那家死了儿子的也是富贵人家,还是单传独子,那家主母是寡妇,没了儿子人都有些疯癫了,隔三差五就派人来闹事,如此半个月后,孙思邈忽然上门去了一趟,然后那家的寡妇主母就跟着他走出了十几年都没出过的大门,去了官府报官。

案子发生在郡城,但按理要报在县里,赶巧了县官不在,带了几个从官下村讲学去了,没个三五日回不来,是郡守亲自接的案,孙思邈几步落在那位主母身后,抬眼看了一眼上位主官,见其眸正神清,便知传言不假,上前交了状纸。

丹阳郡守宋仪今年不过二十岁,十八岁从国子监毕业,做了一年县官,因政绩优异转而上升郡府,成为一郡主官,也是目前为止国子监生在地方上官位最高的一等,虽然宋仪不是士族出身,但天子年轻,自然会多提拔一些年轻官员,这可不是当年天子做什么都能被议论的时候了。

孙思邈的状纸是以那名寡妇的名义状告寡妇的侄子谋害人命,他是人证,半个月前他听闻自己经手的病人突然去世,但检验过药方之后没发觉有问题,他又去了一趟收药的铺子检查药材,几日之后又听说富贵人家会在医馆开药,却不会用医馆的药材,只是多付些钱让大夫好好治病罢了,所以他又托人去找了这户人家平常进药的商家。

均查验无误之后,孙思邈忽然想到那方子里写明的禁忌,这才上了一趟门询问情况,两下一对,寡妇差点晕厥,孙思邈的药方写明了服药后不能饮酒,会与药性冲突,严重可致死,药方下留有手印,这也是孙思邈的一个习惯,寡妇的儿子得病之后,上上下下都是寡妇的侄子在操办,药方也是他拿回去的,给寡妇的药方却是重新抄写了一份,漏去了服药后不得饮酒的禁忌。

原本也是不好追究的,但孙思邈的药方是一式两份,上面的一份底下压着一张墨纸,按一下却会留有两张按了手印的药方,他会把底下那份药方写明日期,再归类入档,孙思邈去寡妇家的时候就带上了这份药方。

宋仪看过药方,又让经验丰富的属官验看了纸张墨痕,这才点点头,让人把寡妇侄子拘押到堂,比对手印。

手印确认无误之后,两下对质,寡妇侄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孙思邈见多识广,公堂也没少上,知道按理这时就该上刑了,但宋仪命人将死者当日饮酒的酒楼老板和伙计都请了来,因几人都不太记得当日的事,宋仪询问寡妇能否开棺验尸,寡妇坚决不肯,宋仪又劝了许久,没有强硬的意思,态度很和气,没有寻常官员想要完成政绩的迫切,他句句都是请寡妇多想想死者和大夫的冤枉。

孙思邈没想到这个郡守竟然如此讲理,连忙也跟着劝,寡妇只是不肯,回家哭了一场,又给儿子上了坟,宋仪亲自去了一趟坟前拜祭亡魂,又向寡妇承诺验尸之后亲自主持下葬,寡妇最终同意开棺,随后请了有经验的仵作验尸,确认了死因,一行人郑重其事将死者重新下葬,回来后就将寡妇侄子定罪收监。

案子告破,孙思邈正要离堂,却被宋仪叫住,孙思邈还没来得及多想,宋仪便对一名属官点点头,属官上前给了孙思邈一些银钱,客客气气地说道:“按理人证到堂,官府应补偿作证期间的误工费,小神医是自家坐堂,上官看过医馆账簿,不满五日按五日算,这是小神医的误工钱。”

误工钱不算多,但也没有少,孙思邈坐堂是两日一次,但宋仪是按他坐堂整五日给的钱。

孙思邈领了钱,回头看了一眼本该威严十足的郡守,那位刚满二十的郡守恰好抬头,看见他,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来。

今日是开了眼了。

孙思邈回去的路上,心情都忍不住变得轻松了许多,在这样一个好官的治下,仿佛日子都比先前更有滋味了。

第92章 众家论

姬越选郡守是很谨慎的, 郡守官位看似不算高,曲沃城随便找几个官员都能压一头,但一郡之地其实是很大的, 很多人从出生到死去甚至都只在三两个县内打转,大部分人一辈子都在一个郡里过活, 郡守就是地方上的天。

国子监里学习的内容有很多都是在为牧守一方做准备, 姬越无意养出一群人精,倒是更愿意这些未来的地方官员们善良和气亲民,毕竟不善良不和气的事她有大把的人去做,其实还有一个颇为奇怪的现象,以前的皇帝在位时,很多百姓都没有安全感, 哪怕姬越最崇敬的武帝也多是青壮男子愿意听从皇命,而她在位, 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过女君在位, 人心思安的颂扬赞誉之词。

姬越在深入了解之后发觉……好像还真是这样。

无论她弄死了多少士族和地方豪强, 无论她颁布的政策有多冷酷苛刻, 很多百姓只要谈及女君二字,脸上就会露出一种奇特的神情, 仿佛有些亲近,又有些好奇,更多的还是一种微妙的喜悦,虽然她并不懂为什么。

如果把这话拿去问朱云锦夫妇,姬越大概就会懂了,他们所生活的蓝星时期还没有全面进入现代社会, 很多封闭的小国都还留存有帝制, 大多数的小国国民都对皇帝有着一种厌恶感, 厌恶皇帝占有大量金钱,厌恶皇帝能够纳妃纳妾,厌恶皇室的各种特权,只是碍于权势无法明言,唯有几个女王在位的小国,提及女王时,人们都会露出一种柔软的笑容来,哪怕他们的女王并不年轻美丽。

因为女主在位,总会让人联想到仁慈,善良,博爱之类的名词,这是一种独特的安全感。

由大观小,姬越觉得可以让女子多担任地方官员,官员多放在外面锻炼,才能锻炼出真正合用的好官,让女子来作为这些地方上的新天,姬越觉得很有可行性,她就不信,像江南那样儒风盛行的地方多几个女郡守女县官,还有人敢指着朝廷官署说什么三从四德。

姬越一拍桌案,已经定下了国子监这批共四十多个女学生的去处,虽然猪还没出栏,但这也不妨碍她提早想想菜式。

国子监里,在经历了一开始的不习惯之后,素娘和周原还是和以前一样要好起来了,国子监其实很少有这样的情况,其他地方虽然没有江南那么严苛的男女分席制度,但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一般都不会刻意待在一起,当了小半年同桌下来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人多的是。

偏偏两个人的成绩都还很好,在国子监新生里也算前几位的优秀学子了。

国子监的讲师知道两个人都来自北山郡,一看这亲近的样子就知道是青梅竹马了,没准家里还定了亲事,也没有干涉的意思,与其说是不干涉,不如说是乐见其成,毕竟看着两个漂亮的年轻人整日待在一起共同学习,看着是很赏心悦目的呀。

这种环境滋生出来的暧昧气氛是隐隐约约的,不少人都悄悄有了爱慕的人选,年轻人扎堆的地方很少有门户之见,士族郎君看中普通女郎,农家少年暗恋士族女郎的情况也很多,连柔娘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的人,也不由自主地会被优秀的学生吸引目光,只是她还记得自己在江南受过的屈辱,不肯放松罢了,这批新生里真正丝毫不受影响的就是每次考核排第一的周儿。

周儿的长相还在中上,但看着没什么卖相,当初那户人家买她甚至都是半价,因为她长得十分瘦小枯黄,一看就很不好生养,事实也是如此,她生孩子的时候难产,那个老太婆不愿意她弄脏家里,就把她关在猪圈里生,最后拼了半条命将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她就没有想过依靠男人了。

少年单纯的情爱对周儿来说不值一钱,她知道,唯有记在脑子里的东西才是她的,她想要更好的人生,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男人又算什么东西?

和周儿有一样想法的是阿燕,阿燕比这一批新的国子监生早来一段时间,她虽然努力,但并不像周儿这样天赋异禀,很难跟得上上一批学子,所以也是和新生一起学习,她独来独往惯了,从不与其他人接触,国子监的讲师大多知道她的事情,除了有极少人不怎么搭理外,对这个可怜的女孩子,一众上了年纪的讲师都带着些许怜惜,经常安排她和其他人一起做事,因为她不愿意和男子接触,特意为她换了周儿做同桌。

起初对于阿燕,周儿也没怎么搭理,她本来就不是热络的性格,但她很快发觉很多知识阿燕都是学过的,就会隔三差五来问一些学习上的事,两个人偶尔也没题目可聊,就说起一些学里的事,从不提及过往,周儿是觉得过往没什么可提,但对阿燕来说就很安慰了,两个人在一起渐渐生了些友谊。

冬日天寒,国子监却没有放假,桌案不按平时排列,都围成一个大圈,中间点火盆凑凑热气,讲师也换了人,都是一些地方上的官员,也不是讲学,就是讲一些地方上的案件和处理方式,偶尔也讲讲有趣的农家故事热闹热闹,有的能说会道,有的比较木讷,但大多数人的学识都足够让这些学生受用不尽了,众人听得都很认真,也有像周儿和阿燕这样不感兴趣,只是埋头做题的。

这些官员官位有大有小,官职也各不相同,主要是看姬越心情,倒也不是别的,而是各地县级以上官员每年冬日会到曲沃来述职,对官员来说是三年一趟,但对姬越来说却是每年都有,她也是某一日见到了一个特别会说的官员,才想到了实师教学的点子,除了书本上的知识,姬越觉得学生们还应该多见见世面。

周儿正低着头做题,面前突然黑了一片,一抬头,见是今日的讲师丹阳郡守宋仪,顿时有些心虚,低声道:“宋先生。”

宋仪毕业也没有多久,总是一副笑眯眯的和气样子,他拿起周儿字迹工整的考纸,略一回想就知道是国子监每个月的议题,周儿是在写文章,他想了想,对周儿笑道:“文章写得不错,我方才讲的案子和这份议题异曲同工,我就不问你了,你肯定没听,周小郎来复述一遍吧。”

学堂里的周小郎不少,但起来回答过问题的周小郎就周原一个,周原连忙起身把先前宋仪说过的案子复述了一遍,他的记性还不错,复述得七七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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