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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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摆弄自己的衣物,便让他想起从前见母亲替父亲修补衣衫的场景。

母亲是公主, 是金枝玉叶,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 可他不止见过母亲替父亲缝补过衣裳, 还见过她替父亲煮过汤饼,揪过白发, 父亲落下一身伤痛,母亲便跟着宫中的老人学了一手推拿按摩的本事, 每到秋冬雨雪时分,便亲自替他缓解痛苦。

他幼年时, 心思敏感, 生在宫中,也常听人议论,说他父亲一生戎马, 却因娶了位公主而不得不收敛性子,半点不敢在外拈花惹草,着实窝囊。

可是他心里却十分清楚,这些都是父亲心甘情愿的,他见过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母亲做那些事时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也见过父亲离开长安办差时,为了给母亲挑一件称心合意的礼物而苦思冥想多日的模样。

那是只有恩爱夫妻之间才会有的温馨与甜蜜。

如今,他坐在灯下看她,便觉心底有种又酸又甜的暖意涌动着。

“丽娘,你想过以后吗?”他将她拉近些,一手握着她圆润的肩轻轻摩挲,状似不经意,却暗含期盼地开口发问,“若能顺利地离开,你以后的生活,想如何过?”

衣服已铺好了,丽质收回手,跪坐在他身边,闻言侧目睨他一眼,垂眸道:“以后,我想在扬州安安稳稳度日。”

言简意赅,半句没提到他。

裴济暗自苦笑,虽清楚她对自己的这点动心恐怕不足以令她有别的期望,也明白她的想法,兴许也存着不愿拖累他的前程的意思,可心里仍忍不住泛出涩意。

他轻叹一声,试探着道:“丽娘,若我也去了扬州,你——愿意与我在一起吗?”

丽质眼神一顿,诧异地抬头凝视他,片刻后,问:“你的前程,不想要了吗?”

她知道他并非是个在仕途上毫无进取心的人,相反,他看来克制而沉稳,实则心底的热血与志向一点也不比别人少,尤其他生来就是天潢贵胄,起点已比大多数人高了太多,又怎么会轻易放弃这一切呢?

裴济眼神闪烁,沉默片刻,才慢慢将近来与陛下之间的分歧,和唯恐父亲出事的担忧一一道出。

“他是陛下,掌握着一切生杀大权,我——如今尚能克制着不再同他意见相左时坚持己见,可长此以往,未必就不会如父亲、如杜相公一般,偏偏我又不能——”说到此处,他停了话,语焉不详,继续道,“如此想来,我倒不如等朝中这些事平息后,寻个机会求个闲职,调去地方上。”

他说这番话时,语气里有掩不住的灰心与无奈,分明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郎君,正该是意气风发,欲一展才华的时候,却已像个中年受挫的士人一般,无奈又无力。

丽质注视着他,眼里慢慢浮现怜悯。

她大概能猜到,他心里对李景烨的亲情与敬畏,已随着这些时候的种种变故而消耗得所剩无几,如今支撑着他继续为其效力的,便只是与生俱来的坚守与责任心了,尤其看在他母亲的面上,他与只能不断压抑自己。

如今生出放弃仕途的年头,该是多么无奈呢。

只可惜,事情远比眼下这些复杂,他注定不会有机会主动退出中央朝廷,至少短时间内不会。

丽质摸摸他的脸,柔声道:“前路未卜,如今说这些,为时尚早,再等等看吧。”

裴济仔细看她的眼,确信其中澄澈一片,并没有要拿这话做借口拒绝他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转而又想,的确是自己思虑不周,他还未将她带离这座宫城,又谈何以后呢?

“好。”他扯了扯嘴角,将她从榻上抱起来,走近内室放到床边,从她的妆奁中寻来伤药,拨开她的外衫,替她仔细涂抹在先前在树影下被他发狠咬过的那一处红印上。

“还疼吗?”他望着那一处铜钱大小,红紫交加的痕迹,眼底闪过一丝心疼,连手上的动作也下意识尽量放轻。

“只是看着可怖,早就不疼了。”丽质垂眸看着涂抹的动作,只觉先是被药膏的凉意刺了下,随即便感到他指腹摩挲时带来的痒意,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别这样轻,我要受不住了。”

裴济瞧她心情似乎十分开怀的样子,也跟着放松了不少。

待药抹完了,丽质拉上衣襟,从枕下取出写好的书信交给他:“三郎,我想给长姊送一封信,告诉她我不久便可能离开长安的事。”

裴济接过信,仔细收好,点头道:“你放心,我会让石泉悄悄遣人给你送信。”

他想了想,又道:“魏彭在河东军中,你长姊跟着他,应当不会受到牵连。你放心,有我在一日,便尽全力保住他们两个。”

“好。”

……

接下来的几日,宫中再没了千秋节的热闹气氛。

节后本该接着休沐两日,可御史台的众人却不得不奉李景烨的命,马不停蹄地审查那日被萧冲扣下的十余名官员。

因李景烨已发话,不能有任何姑息,因此朝中人人自危,生怕与此事有所牵扯。

御史台没日没夜地审了数日,每日都由御史大夫亲自到延英殿中,将审理的进展事无巨细地向李景烨禀报。

几日下来,果然又牵扯出七八个官员,多是与杜氏一门或多或少有些干系的人。

实则这几人多以为只是主张立睿王为嗣,而非有谋反之意,然而李景烨却半点不留情面,直接命御史大夫将其捉拿下狱,皆以谋反罪论。

千秋节这日的一场变故,俨然已演变成朝廷中一场声势浩大的大肃清。

好容易等十几日后,审查接近尾声,众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日,李景烨再度罢朝,只留在延英殿理政。

御史大夫一早便已将整理好的物证、供词等都送到御前,交皇帝亲自查看,等着皇帝的最后定夺。

李景烨将其余诸事都推后,留出大半日来,仔仔细细将此案的细节一点一点看过。

长长的一列名单正摆在桌案的一侧,上至李令月要被贬为庶民,下至七品千牛卫长使被革职流放,但凡牵扯之人,皆要受最严厉的处罚。

“陛下,该服药了。”何元士捧着茶盏与丹药进来,“陛下已看了一个多时辰,该歇一歇了。”

李景烨“唔”了声,接过茶盏草草将药服下,目光却忽然落在那堆厚厚的书信物证间。

那堆东西因方才被翻过了,此刻已有些凌乱,其中有一张薄薄的素纸恰露出个角落,上头写了个工工整整的“远”字。

他心中一动,眯着眼将那张极不起眼的纸抽出。

纸上是寥寥数语:

“欲成大事,必固其基,徐徐图之,方为长远。千秋之日,举国同庆,闹中取静,最宜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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