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千里阴暗,再无阳光(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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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过后的那个电话,把他跟她联系到了一起。只不过物是人非,时过境迁,苏曼如还是一眼就看出他并非什么林先生。

如此精心的伪装,让梁都信了,于是他的目的也变得耐人寻味。

尚瑞文告诉她,他还记得当年的那束火花。

他爱她,爱了很多年,从对那个小姑娘朦胧的爱意,如今已经不能自己。他的话像是美酒,美的让她醉的脱盔卸甲,从此给梁先生吹销魂蚀骨的枕边香风。

梁先生是自己的仇人,也是尚瑞文的敌人。这场爱情的动力就不单纯,所以还没开始真刀真枪,心就把自己刺的遍体鳞伤。

爱她爱到情事都能够克制,在她柔软身躯包裹下他想到的却是害怕梁发现她已非完璧。

苏曼如冷的感觉自己像掉进了冰窟。

他说:“小曼,我知道,你父亲和哥哥的不幸给你的冲击很大,你别想那么多,我在呢,我在这呢,梁不是个好东西。你先好好的待在他身边,”他抚摸她的头,“听话。”

嘴角扬起,安心的温柔倾泻一地。苏曼如看着他的脸,觉得自己可能是闯进了某个废弃的庄园,看到一朵鲜红欲滴的玫瑰,俯了身子就要去采,摘不下来,自己双手被刺扎的鲜血淋漓还是不肯放手。

她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而是可以依偎的一颗心。

渴求的那一方总是很卑微。求偶的孔雀张扬地、哗众取宠地想开浮夸的雀尾,只求对方能够为自己停留一刻。有了求,心是卑微的,身子是佝偻的,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苏曼如渴求他的温暖。

于是躺在他的怀里,她平静的道:“梁先生今天同我说,想要尽快举办婚礼,他正在准备向美国租赁轮船,赶在黄浦江冰封之前。”

尚瑞文的目光猛的抬了抬,瞳孔放大,“当真?”

苏曼如突然感觉自己收到了重视,自己脑子里的想法连着自己的心都受到了重视,久违的安全感填满整颗心,她抓住他的手,“我不会嫁给他的,那个时候你会把他杀了,然后带我走,对吗?”

苏曼回到了海边的房子,那里有宽阔的海岸线,一望无际的海景,广阔的惹人遐想,却也是最坚实的屏障。

这里进不来,也飞不出去。

深色旗袍裹住年轻但是疲惫不堪的身躯,她站在私人甲板上,双手护住胸前,眺望远方。

多希望,希望身后有木头断裂的声音,然后这块甲板就与上海这片土地分离开来,带她去一个无忧无虑的远方。

身后响起来皮鞋的声音,梁先生屏开众人,风衣放在右手,走到她身后停住,给她披上。

“我不冷。”

“风大,披上吧。”梁先生走到她一侧,看着她看的地方,道:“地毯没有换,还是用你以前的。今天管家说你不太…舒服。”

苏曼如垂了垂眸,“没什么。”然后转身。

“哎!小心!”

甲板的木缝卡住高跟鞋的细跟,苏曼如脑袋一刻恍惚,被梁先生抓住了肩膀。她的手掌撑在梁先生胸膛上,指缝之间有一块怀表凸起。

梁先生今年三十七岁,面如斧凿,眉毛比尚瑞文生的还要有书生气,还要齐整,眼眶微微下陷,真的是个很俊美的人。

如果不是认识他这么多年,或许真的会色欲熏心。

梁先生低头看了看她的手,道:“今日没有戴戒指吗?”

苏曼如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站稳,眼皮动了动,冷冷道:“丢了。”

“丢了?”梁的眉毛拧在一起,“怎么丢的?”

苏曼如看着他的样子,开始吃吃的笑,“怎么了?心疼?”

梁盯着她的笑容看了好一会儿,呼出一口气:“千金要是能买这一笑,让我散尽家财我也愿意。”

苏曼如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

梁道:“所有的珠宝都因为女人而美丽。”

苏曼如转身,急促的往前走,急喘着气,头也不回。

梁蹙眉站着,他想说的是,他的女人就是最美的珠宝。

苏曼如站点摔倒,手撑在了梁先生的胸膛上。

她依靠他,却也排斥他。

但是就是刚才,他知道她差点掉进那个怀抱里。

那片血淋淋的,沾满父兄鲜血的滚烫的胸膛。

整颗心,波澜起伏。

尚瑞文问她:“这是梁给你买的戒指?”

尚瑞文抱着她,盯着她的戒指,宝石镶边,中间一颗冰翡翠。

苏曼如点点头。

尚瑞文不屑的看着这枚戒指,眼角泛起一圈唾弃的光,心里骂了一千遍酒囊饭袋。

为了那个眼神,苏曼如扔了那个戒指。

但是她站在居然想把那个戒指捡回来,无可谓不可怕。

一晃好多天,上海的雾气渐浓,黄浦江的水也终于变的洁净,天空碧蓝如洗,一艘巨轮从太平洋西海岸游荡了大半个月,到了黄浦江的码头上。

苏曼如一天天消瘦下去,额发被盘起,精致的圆脸被妆容粉饰的越来越完美。

她每天都在做梦,梦醒时却忘记梦里的内容,只依稀记得尚瑞文身边跟着一个奔跑的女孩,阳光欢脱,是她早已经忘记了的。

心里头最虚的时候她又去了找了尚瑞文。

她端正的坐着,两只手却不知道放在何处,来回跺脚,整个人局促不安。

“这几天我一直在做梦,我梦见梁先生在外面有了情妇,他在外面一直有的。但是那天我梦到那个情妇被带回来了,她怀孕了,她想当这个家的女主人,她想取代我。然后她骂我,揪着我的头发说我是寄生虫,扬起扫把要把我赶出去,然后……然后梁先生就来了,他拿着一把枪一枪把她头打破了,血和脑浆混在一起是粉红的,那些恶心的东西溅在我……我的脸上,”她咽下一口口水,“我骂他,我说你不怕报应吗?你不怕报应吗!”

“但是他说,他只爱我,爱到自己的孩子都可以杀,我……他的眼睛……眼睛是通红的,像一只吃人怪兽……”

说到最后声音都在颤抖。

“小曼!小曼,”尚瑞文少有的激动,“别怕,你能信他吗?他把女人当什么?交际花!不过是他的附庸罢了!他权力和地位的象征!你愿意做一只金丝雀吗?而且他爱你,他就不会杀害你的父兄,不会让你孤苦伶仃!小曼!你别信他!你别信他啊!”

苏曼如的声音平静下来,她第一次毫不退缩的注视着尚瑞文的眼睛,纤瘦枯骨般的手抓住他的肩膀不停地摇动,哭诉的质问:“那我能够相信你吗?我能够相信你吗?!”

婚礼如约而至,那天早晨他给梁先生系了领带。

她踮着脚,手圈着梁先生的肩膀,给他整理西服的领子。梁先生站得笔挺,脸上永远意气风发。他搂着她的腰,绅士庄重,仿佛搂得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的心。

苏曼如笑,“梁先生,你可是没有孩子了,难受吗?”

“没有生出来,那怎么叫孩子?而且那样的孩子最好没有,生出来了你就会知道感情是最坚固的牢笼。”

他看着苏曼如的眼睛,“我的弱点,有你就够了。”

他知道,她是她的牢笼,而她却被另一个人锁住了。于是他所有的秘密都被窥伺到了。

甲板上歌舞升平,上海政界,商界,军界,人亲临,百乐门的唱歌的董香玉已经唱了好几首歌,贵族小姐们跳舞都跳累了,坐在餐桌前吃红酒巧克力,配上法兰西奶酪。各色电灯把舞池照的迷幻,如同梦境般纸醉金迷。

苏曼如的眼睛一瞬间被焰火点亮,在鱼腥味浓厚的海风里,眼睛是黑的一谭死水,永恒的死寂。

已故苏先生的女儿,上海一半码头的占有者。今天是她十八岁订婚礼,嫁给一个从小看着她长大的男人。

那个男人大宴宾客,此时还不知道在甲板的那个地方举着高脚杯,在喧闹中迷失了原本的谨慎。

但还是有一个男人走了过来,干练理性,千篇一律的宾客着装却成了她心中的主角。

眼睛颤动一下,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与此同时,甲板的某处,子弹上膛的声音被掩盖在这些声音中。焰火像极了炸弹,暗示的不是欣喜,是死亡。

然后玻璃碎地的声音,宾客的尖叫声都仿佛被卷进了电影胶片里面,在苏曼如的眼睛里是无力的黑白色。

胸口中弹的梁先生终于通过手下知道一切,是苏曼如给了尚瑞文船上的图纸,邀请的宾客名单,还有安排的时间。他恼怒的握枪,“苏曼如!你这个……这个**!你别以为别人有多爱你!”

苏曼如骄傲的仰头,即使胸口已然如插重刃,是的,少妇不忍寂寞与外头男人的爱情,越想越不堪。

“我从未觉得别人有多爱我。”

很多年前,尚瑞文还是个军校里的小兵。在很多个烈日下将汗水挥洒。

他很努力的训练,即使家势比不上那些高官富贵。很小生活在城市的底层,从不知奶油是怎样的甜味。但是他比任何人都要懂家,懂国。

后来有一天,他的生命中闯进了一个少女。那个少女或许是哪家的富贵公主,身上白色的洋装洁白的像晴天的云朵,和阳光在一起发光。

少女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样的裸露不好意思,第一次想要好好去洗个澡,换上一身好的行头,干干净净的让她看。

但是突然想起,自己身上的衣服或许还比不上人家的坐垫。

后来苏父过来,问他儿子曼如的事。

苏哥哥道:“爹,哎!你还不知道嘛!军校什么地方嘛!不什么鱼龙混杂的人都有吗?现在妹妹出了事,怪我没看好,你自己怎么不好好看住!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带到这里来,当这里的人都是瞎了呢!唉,您还别说,搞不好给您弄个上门女婿……”

“混账!你也***回去!不许再来了!”

尚瑞文在隔壁的房间一直听,听到大脑一片空白。或许,有些东西真的不配拥有。

于是无论多少次的相处,爱情都被扼杀,因为他已经认定了不合适,就不会花心思,不会有任何憧憬,不会苦苦的纠缠。

他的人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可以冷笑,可以讽刺,可以对自己说,不过是一束火光的感动,火光熄灭,那种温暖你还能够留在记忆中吗?

直到几年后,又遇到了苏曼如。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再自卑,可能直面她。但是心却因为太久的封闭,生锈不堪。于是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去爱她,去陪伴她,只是凭着那时候照顾她的感觉,见她,抱她,不悲不喜,不爱不厌。

他决定杀掉帮助外敌的梁先生,也是帮苏曼如报仇,这样他们或许就能够两清了。

况且本来就没欠什么。

然后他会给苏曼如足够多的钱,或者给她物色好人家,她依然可以是别人的公主。

可是他不知道她从来就只想待在他的手心。

梁先生终究没有扣动扳机,他做不出来,面对所有的失望之后,也不过一句**。

你的珍宝,你的**。

尚瑞文永远也忘不了,自己扣动扳机之后,梁先生身体退后,鲜血却是向前喷涌的。这样的场景他看的多,稀疏平常。

“啊!”但是向来冷静安和的苏曼如却想疯兔一样,抢过他手中的枪,对着她美丽的眼睛开了一枪。

骄傲如她,心若死了,又如何能够闭着眼睛活下去。

尚瑞文还没反应过来时,苏曼如的血就喷涌到了空中,绚烂刺眼的像毒辣的曼陀罗,给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又加重了一层。他握枪的手还停在空中,她的血所到之处都染起熊熊烈火,开始啃噬他坚硬如磐石的内心。

他爱她。

十五六岁的时候,她对他纯洁的笑,她的脚步轻盈的像小鹿,带他去看电影,跟他去兵场摸铁蒺藜。

现在的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躺在他怀里,一遍遍的问他:“你爱我吗?”

“我该怎么办?”

“尚瑞文,我能够信你吗?”

几年或许物是人非,她一直爱他,哪怕爱情变质她依然不愿松开手,而他却早早的把自己的心撇开了。

那一枪,不仅打在了苏曼如的眼睛里,更打在了他的心上。

从此千里阴暗,再无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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