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1 / 2)
她双手在袖中握紧,忿忿不平地盯着他口冷道,“那支暗箭来得这样快,换成金吾卫也不一定反应得过来。若是当时换做是你在我身边,我受伤了,你是不是又换了套道理搪塞我?”
房相如对她的恼火熟视无睹,依旧平静如湖水似的抬了抬袖,道,“若是臣在伴驾,公主就不会受伤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反应不过来’,不是个理由。若人人都拿这个藉口应对所有危险,那陛下、公主,几位大王早就蒙难多次了。”
漱鸢被他的从善如流打压得又气又惊,慢慢翘起食指指向他波澜不变的脸,“你真是无情!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要和我作对!我用我习惯的方式食炙肉,你说我骄奢!我自己宣徽殿的吃穿用度,你说我太靡费!我办花宴,你又说我胡闹……如今我要护一个对我好的人,你又坐视不理!房相如,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么让人讨厌!”
房相如震了震,扬起眉眼看向她气红的面颊,大概有许久没听过旁人直呼他的名字,被她指名道姓的这么一叫,很是意外,一番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
他缓缓吐出口气,站在太阳底下犹豫片刻,然后温声道,“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也是为了公主安危……”
房相如没说完,漱鸢自己笑着摆了摆手叫他住口。
缓军之计没有用了,‘为你好’的这种话她已经听得厌烦。公主振了振袖,一向娇柔的眉眼带着冷笑,“你眼里只有规矩,怕是交不到什么朋友。”
为了一个才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她就对他讲话夹枪带棒的,连笑都不愿意笑了,瞧她那嘴型像在骂人。
怎么,这是上次被他点醒她的小心思之后,打算彻底翻脸吗?
她直呼宰相大名也就算了,可是她居然说他没朋友,简直太伤人!笑话,想他房相如门下宾客之多,想结交的人怕是要排在乌头门以外去等。
想嫁他以避开和亲的风险的时候,可以百转千回的可爱怜人。求爱无果之后,就另辟他径,转头就如此薄情,连丝毫的旧交情都不留。
他唇角含着惨淡一笑,向叉手向她施了一礼,不想和她多计较,答道,“公主交了新朋友,臣自然很高兴。可是公主是否想过,当日在场的宫人内侍不多也不算少,宁九龄离公主最近,公主受伤,宁九龄却不罚,那些宫人内侍日后谁还将公主的安危当回事?惩罚宁九龄,自然是冤的,可是此事传遍宫闱,不懂的人只知道是宁家内务;可懂得人也能清楚,这是一种震慑。”
他见她终于脸色如常起来,抬了抬手,“换做臣在公主身边,不论如何也会挡住那支箭;如果没有挡住,臣也会自行领罚。”
她的怒火被他清清凉凉的声音抚平些许,这倒是不假,曾经他在洛阳以身相护,替她生生当了残兵的两支利箭,否则她早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漱鸢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冲动,顿时萎了下来,下意识地朝他抬手,懊悔道,“说到箭,忽然想起房相背上的旧伤,昨日闻雨声滂沱,房相可有何不适吗…….”
胳膊才抬起来一半,那手臂连带着肩膀,将新伤猛地扯动一下,她骤然苦了嘴角,抿唇闷哼一声,只觉得左肩痛意乍跳了起来。
房相如瞧她的样子不争气又无奈,皱着眉叹气,将袖中不知备了多久的药瓶拿出来,呈给她,道,“昨日臣寻了从前在洛阳医馆治疗箭伤的方子,臣记得公主当时用着不错,于是配了一瓶,今天特意带了过来。”
漱鸢张开手,见他亲自放入她另一只未受伤的手中,只听他沉声道,“这事情臣一定会细查。公主不要再胡来了,至于外人,还是不要单独见的好。”
她听他说话的时候笃定得很,仿佛这事情要管到底。她不好意思,有点抬不起头,“房相知道的,我在宫中朋友不多,宁九龄他人不错,我其实只是想和他结交个朋友而已。”
房相如点了点头,颔首肃声道,“交朋友当然可以。不过路遥才知马力,公主心性单纯,人需要慢慢细品才是。臣听说公主和他仅仅认识半日,就允许他近身攀谈,实在是不妥。”
漱鸢看向他的神色,只觉得房相如的脸色紧紧绷着不大好看,这是心生酸意了吗?事发到现在,他倒是细细打听了不少事情啊。
说到底,她对宁九龄另眼相待的原因还不是因为他像他。那做派,那风度,无不类宰相。
她轻轻揉着伤口周围的肌肤,缓解着蔓延的痛意,咧嘴呵呵笑道,“房相曾说他人不错,我自然就信了。其实,我还是更信房相你啊。”
房相如揽袖瞧她,方才还是将他推开千里之外,现在又与他亲近起来了。他想起来什么,犹豫地看向她,“臣好像听见,方才公主骂了人?”
漱鸢脸色乍红起来,不就一句“田舍奴”吗,又没说出声,这姓房的眼神可真好。
房相如见她不吱声了,扬起下巴断然拂袖道,“臣提醒公主一句,臣的祖上曾任夏州令,不是种地的。”
她只是说了声哦,抬眼见日头上来了,于是朝东一指,敷衍地笑道,“才下了朝吧,我就不扰房相忙了。大典在即,宫里人人都等着热闹呢。”
房相如看了一眼幼蓉手里的木盒,盖子敞开着,里头是颗参,猜也猜得到是谁送的。
她看出来他的眼神,于是道,“那是子彦托人送进来的,正想着如何道谢。既然房相要去中书省了,劳烦也替我传达一句给宁侍郎吧。”
子彦?已经这样亲近了吗?
他怔忡地看着她眉开眼笑起来的脸,一如往昔地如花似锦,仿佛那些不好的事情都被她慢慢消解掉。有了热闹就爱看,有了朋友就高兴不已,她再也不会像上辈子那样,一双眼睛总是偷偷看他了吧。
想到这,房相如总觉得失去了什么似的,只觉得万千宫阙都虚如空室般的惆怅.
“臣知道了,会替公主告诉他的。”房相如漫声道,自己介绍的人,她处的还不错,这是好事,“臣先告退了。”
他不闻对面说话,起身时,见她已经做离去之状,依着宫墙慢慢往里去了。他目送她背影依依,直到她的鹅黄衫裙角消失在转角处,忽觉心生出有一种不知所以的况味。
她果然像他昨天说的那样,再也没跨出延英门,从内禁里乱跑出来。
房相如对着宫门那头空落落的甬道沉沉叹气,看了一会儿,转身却往出宫的方向去了。
今日不是朝参日,除了他们几个要臣为陛下召见之外,其他人不必入宫觐见。他拐到这头来,不过是想来送药。
药已经送到,她还有别人给的人参,会好的更快。房相如慢慢走到南北甬道上,往丹凤门那头走,只觉得看不见尽头,走不完这路似的。
回了府邸已是正午,管家迎上来兴奋道,“房相,公家发了这个月的羊肉了!今天午膳厨子做的是炙羊肉。烤饼已经出炉,您随时可以用膳。”
房相如抬头见回廊下,宋洵朝他行礼,看了他片刻,嘴唇一动道,“行吧。在正堂摆膳,我今日无事,与公子同食。”
他平日回来的晚些,午膳或晚膳都独自用了,很少与宋洵一起吃饭。
今日难得,父子二人对坐案几,谁也不说话,只有回廊的风铃声叮叮当当地传了过来。
房相的院子种了不少花草,夏日多了蚊虫也会多些,于是叫人做了这种护花铃,幽州定窑做的白瓷铃铛,中间穿过一根绳子,挂在檐上,很是好看。晚风一过,回廊上零零碎碎的响着撞击之声,犹如环佩,蚊虫也就散去了。
别看宰相待人严肃,可对花草倒是很温柔。很难想像这样的人,会有如此细心的一面。
案上是刚出炉子的滋滋冒油肥瘦相间的炙羊肉,撒了盐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房相如看着宋洵,宋洵垂视着桌子,仿佛在逃避。
大概是宰相审视的视线太压迫人,叫本就有点心虚的宋洵更抬不起头来。
房相如长舒一口气,终于面色缓解些,打破这奇怪的气氛,拿起一张胡饼,“快吃吧。凉了,就失去滋味了。”
说着,他将饼递到宋洵眼前的盘子中,“你也不必紧张。永阳公主本就给了你请柬,你背着我的意思去了,也怪不得你。”
宋洵面色微红,等房相如动小刀切下一些肉,他才动手,低声道,“义父那晚斥责我,是对的。是我不好,没有听义父的话,丢了房府的牌符,差点惹祸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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