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纯洁的莲(1 / 2)
四岁的时候,我第一次开口问了阿姨们。
「妈妈呢?」我睁着据说遗传自母亲的漂亮眼睛,用标准的中文,问了竹三姨。
竹三姨露出有口难言的表情,求救地看向梅大姨,于是我知道,那天我不会得到答案。
我等呀等的,等得一旬都过去了,好不容易盼到了菊四姨偷溜出门儿,跑去农场看鸡鸭牛羊崽子们,我也跟了去,然后逮到机会问了她。
「姨,我妈妈呢?」我趁她伸手想摸小羊崽的时候,从她身后的草堆里探出头来。
「噯!吓我一跳!」四姨惊得跳了起来,她拍拍胸脯,轻瞪了我一眼才缓声回问我:「小莲刚刚问什么去了?」
「我妈妈呢?」我又重复了遍。
「噯……平时都没见你问,今个儿舌头长长了呀……」她没和我对上视线,我知道这是菊姨动摇的预兆。
「我常梦见一个女人,哭得好伤心好伤心,梦里她说她对不起小莲,可我不认识她,也看不清脸。」我问:「那个就是妈妈吗?」
「噯,怎不去问你大姨呢……?」
我摇摇头。
「问了,大姨没回答我,叫我去给唐大人端茶,回来时就不见人儿。」然后我怯怯的补了一句:「……是不是不能问?姨生气了吗?」
平时最心软的菊姨果然眼眶泛泪了起来,她张手抱紧了我,那手轻轻拍着我的头和背,就像夜里我发恶梦惊醒,她让我窝她怀里,给我拍背一样的缓劲,轻轻柔柔的,然后声音也轻轻柔柔的,好半晌才有办法回答我。
「你娘……」她似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头,不能成言,「你娘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的头搁在她肩上,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看看蓝天,又看看牧场里的小羊崽,我点了点头,再小声问:
「很远很远的地方,是回不来的意思吗?」
「是呀。」
「妈妈会想念我吗?她会想念姨吗?」
「当然,傻丫头。」她有些用力的抱紧了我一下,「当然……」
我知道这是我能问到最多的了,再多,说不准又会被一状告上大姨那儿,然后我又得去端茶擦桌。
于是我乖巧的不再多问,帮着菊姨拿牧草餵小羊,陪她到池子边看鱼;我们把长长的袍子撩起,把鞋袜脱掉,将脚丫子泡进水里玩耍的时候,姨开了口,要我帮忙把守秘密。
「今天咱们俩偷溜出来的事儿,谁也不能说,知道吗?」
「嗯。」我点点头,「那我问妈妈的事儿,姨也不能跟竹姨和梅姨说。」
她思考了一会儿,才点头答应;我伸出小手,勾着她的小指头,她知道我要做什么。
「「打勾勾,谁都不许说,说的人是小狗。」」
我们异口同声的,在池子边成了共犯。
菊姨到底有没有跟她上头两个姊姊说这件事儿,我是不晓得的。
我的意思是,其实她有没有保密,结果都会是一样的,对吧?
※※※※
十岁生日那天,阿姨们将我打扮得漂漂亮亮,说是有特别的事情要告诉我。
我想,当时我应该早就察觉是什么事儿了,只是我装不知。
她们特地对外宣布那日暂停祈祷,许多琐事都不用做,是为了庆祝曼家最小的女儿的十岁生日。说是我这个曼家最小的么女遭天忌,从小体弱不经养,女神有諭,要埋着曼姓养到十年了,才能归名曼莲。于是,十岁那天,她们第一次让大家知道我是曼家的小莲,而不是女祭司的侍童小莲。
来自各方的贺礼堆到前厅摆不下,那些平时因我长得像阿姨们却没曼姓儿说我间话,时不时绊我脚的其他侍童们则死绷着脸,万分害怕不敢与我对上视线……除了黛娜,我喜欢她,她从没欺负过我,而我将一盒小饼儿分给了她,她同我说生日快乐。
我开心的穿了梅姨为我裁的新衣、头顶竹姨为我编的美丽麻花辫子、脸上点着菊姨第一次为我上的胭脂红:晚宴上,只我一人有新衣服穿,而我的位子旁则多了个男人。
唐纳德大人。
她们说,等我长大了,唐纳德大人会是我的夫婿。
我当时有些害羞,只头低低的,专心吃饭,眼角瞄见他的膝碰着我的膝……我已经知道什么是夫妻了,夫妻就是一双人常伴彼此,不离不弃……他是怎么看我的呢?我想起小时候姨们要我替他端茶,我却常偷懒,他会认为我是个懒妻子吗?
不希望被讨厌,我有些慌,一个不小心就弄掉了筷子,竹筷敲到地板上发出好大的声响,我觉得好丢人,耳根子热辣辣的,更不敢抬头看了。
「没事的,小莲。」唐纳德大人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感觉耳根子更烫了,他说的是中文,是我跟姨们私底下说的语言,我那砰砰狂跳的心脏更是像随时要从嘴巴里蹦出来似的──他微凉的手探了过来,握住我的手,然后塞给我一双新的筷子。
「来,用我的吧。」他说。
我握紧了那双筷子,终于忍不住看他。
他好看的那双剑眉、英挺的鼻樑、微勾的薄唇让他看起来好俊,我喜欢阿姨们为我挑的这个夫婿,忍不住的,我也对他微笑。
那天晚宴,唐纳德大人夸奖我很漂亮。
那天晚宴,尹萨˙尤乙先生没有出席。
※※※※
大部分时候,大人们是有心机的,他们会聪明地嗅到陷阱的味道,然后对许多事情避而不谈、顾左右而言他,但他们在孩子们面前,则常会不小心就卸下了心防,露出蛛丝马跡。
一年又一年我长大了,我知道自己正渐渐失去这项优势,我必须加快速度,或者开始寻找别的方法。
15岁,我在母亲的旧房里翻到她藏起来的东西。
我确认了许多事,也得知了更多事。
原来唐纳德大人原本的未婚妻,应该是我的母亲。
原来尹萨先生是我的生父。
因着她们一直不喜我跟尹萨先生接触,我从小便在猜了,猜他们发生过什么事儿……如此不堪、如此晦涩的往事……难怪这个女人会崩溃。
但我谁也没告诉,只将母亲的祕密锁进我的小盒子里;保持无知是最好的,她们安心,我也安心。
这几年,许多事情开始有了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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