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了(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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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封一直沉着脸不理她,显然是默不作声指责她间或不断的哭泣。

眼泪流的凶,脸上的笑意也更浓了,安安静静将身体埋入他怀中,解萦悠悠叹了一口气。

“大哥。阿萦可能,没有办法再继续陪你走下去了。”

君不封服用的药物,只会致使痴傻。而他也如愿以偿,变成一个痴儿,忘记了他们的过往。

他忘记了一切一切,忘记了言语的规则,忘记了诸事的方法,他唯一铭记的,只有对解萦的依恋。

他的情感一度掩藏在诸多伪装之下,摆脱了观念与关系的负累,一切在解萦面前坦荡荡赤裸裸,抛去现实的限制与情感的伪饰,心意就显了原型。

他将他的爱恋坦然地摆在她的面前,鲜血淋漓奉上他的真心。

解萦看到了那份脆弱而坚韧的迷恋。

以前她总是希望他能给她一个爱的许可,他从来不给她这个幻想,却又把自己对她的情感分门别类的地包装起来,有条不紊地送给她。

她苦苦寻求的答案,到了最后发现都是虚妄。

大哥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除了对她的依恋,他一无所有。

她也曾尝试着唤起他的记忆。给他看她刻的拙劣木鸟,给他喝他喜欢的酒做他喜欢的菜,她甚至把他惧怕的刑具摆到了他面前,只求他给她一个明确的反应。

大哥忘记了有关自己的一切喜好,却记得她的木鸟。看到那个拙劣的小玩意总会不自觉流露出温柔的笑。他也记得那些刑具,痛楚铭刻在他的灵魂里,记忆丧失了,本能依旧会驱使着他去躲避。始终模模糊糊的傻笑在他脸上消失,惊惧一览无余。不束缚他,他就连滚带爬地躲到墙角,蜷缩着身体发抖。本就空洞的双眼愈发没了神采,泪水流了一脸。

这时她只能默不作声地收起了罪证,走到他的身边,半蹲着身体与她平视,将木鸟塞给他。

大哥的注意力被木鸟吸引,心情渐渐平复,又朝着她甜甜笑起来。

解萦回报给大哥微笑,却发现自己已经提不起手,去拥抱他清癯的身体。

她的心里只剩下纯然的痛。

疼痛成了日常,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大哥在她房里,是睡不着觉的。同她躺在柔软的床铺上,他总是睁着眼睛,一宿一宿的不合眼。解萦被他弄得没有法子,只能将他重新领回密室。

密室是他如鱼得水的家,他却同样不能享受在稻草铺上安眠的滋味,回到了那个足以遮天蔽日的幽闭空间,身上难得的活泼气息消失殆尽。解萦招呼他上床铺安眠,他反倒自如地蜷缩在往日安睡的地板上,任凭解萦如何呼唤,都不为所动。解萦只好抱着被褥下床,同他躺在一起。

穿着冬衣,身体仍在接触到地面时微微颤抖,盖上被褥也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想到大哥一度在这里衣不蔽体的熬过了数个难眠之夜,她不知道在自己心安理得入睡的夜晚,遍体鳞伤的大哥又是如何度过。

想的多了,解萦不知不觉哭得满脸花,这时在她身边的君不封竟悄悄地直起身体,轻手轻脚从她身边爬走了。

解萦浑身僵硬,将大哥又在骗她的念头甩在脑后,她也小心翼翼起了身,顺着他爬走的方向走去,看他做什么。

君不封进了往日他排泄的小隔间,解萦偷偷朝里望了望,只见他拿着竹筒,熟练地清洗着身体。

君不封熟稔地完成这一切工序,从隔间里走出,没有理会僵在原地的解萦,自己目标明确地走向床铺,爬上去,乖巧地盘着双腿坐在上面,左摇右晃,脸上有一点模糊的笑意。

看上去是全然的等待。

一切与她试图抛弃他的日日夜夜重合。

内心深处,他从来没放弃对她的守候。

从那天开始,她的内心开始坍塌。

仇枫的到来,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颗稻草。

世界土崩瓦解。

她知道自己终将放手一切。

理智告诉自己,她不应该这样,这是对大哥牺牲的辜负。他舍弃了所有只为给她一个圆满,她却在最后放弃他。

他的一切牺牲成了泡影,她让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可她的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笑话?

大哥还活泼健康的时候,她没能好好待他。

以爱为前提的追求,最终成了以爱为名义的践踏。

她从来就没学会好好爱人。

她的爱就是伤害,唯有大哥的痛楚才能给予她由衷的喜悦。所谓爱恋不过是满足一己私欲。想要利用他的存在,来填补自己内心的空洞,获得虚妄的满足,这感情本就不纯粹。

她是这样的自私自利无情无义,大哥却爱她。

义无反顾的爱,倾其所有的爱,走投无路的爱。

她替他不值。替他恶心,替他恨为什么爱上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魔女,为什么宁肯毁掉自己也要成全魔女。

那个人只会让他疼,让他痛,让他活得没有尊严,只剩下盲目和卑微。

她把他毁了。

解萦不止一次想到过死。

似乎除了自己的生命,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来弥补自己的过错。但大哥的情况又将她屡屡从冥河唤回来。她走了,谁能来照顾他?

大哥的病症,她治不好,只怕出了差错。她不忍心,也不愿意让他再陷入因她而痛苦的轮回里。

仇枫的到来,间接打醒了她。

他给她指了另外一条路。

她总想着要把两个人绑在一起,却也忘了,大哥本来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是自己霸占了他太久,久到她都要忘了,自己最先迷恋他时的模样。

虽然大哥年逾不惑,正在一步一步迈向他的暮年,可他是那样的活泼喧闹,在她心里,始终是那个初遇时的青年。

往后的他还有无数的好日子可以活,而不是如死水般沉默地陪在她身边,整个人只围着她转。这不应该是大哥的余生,她最初始的梦想也并非如此。

那时她只是想让这个始终热闹的人身边,有个如她一般的点缀。

但点缀是不能喧宾夺主的。

他本应该是自由自在的雄鹰,而不是关在鸟笼里任她把玩的金丝雀。

她不要让大哥这样了。

解萦给君不封收拾好行李,又替他换了一身新衣,牵着他出了卧房。

仇枫看到面色平淡如水的解萦,微怔。一个人的成熟只需一瞬,须臾不见,熟悉的少女已经改头换面,看尽了山高海阔。解萦朝他笑了笑,试图将大哥往他身边领,君不封因为仇枫刺他的那一剑,对他有些怕,一个劲儿往解萦身后藏,解萦没办法,哄劝了半天,才把他带到仇枫身边去。

仇枫盯着这样宽和的解萦,心想她适才说的几句话虽然简短,也不算完全的骗他。

君不封之于她,是不同的。

她对他的那份喜爱与敬重藏在心里,也显在眼里。举手投足,无处不在。

他不清楚解萦适才的一番话究竟掺了多少真假,可这份掩饰不住的爱恋让他嫉妒,也让他从目睹之后就深深知道,他一辈子都得不到。

解萦自始至终,都将他看成一个玩物。

“等你稳定好了,我们就飞鸽联系。”

“好。”

“如果可以,不管你把他交给哪位医者,请告诉他,不要让大哥想起这几年发生的一切吧,这对他来说,太残酷了。”

“这……好,我尽力而为。”

“那……盟主那边,你准备怎么说。”

“我会尽量把我知道的全盘托出。”

“你可以告诉盟主,之前那场事故,是我救了大哥,他在我的小屋养了叁年伤。后来因为我舍不得他,在他伤快要养好的时候,废了他的内功。”

仇枫幽幽看着解萦,知道自己喜欢了多年的少女,终于彻底在他面前放下了戒备,流露出真实的自己。虽然这份荣耀,他并不想要。

“后来大哥跑了。我由此加入浩气盟,无关浩然正气,只是单纯想借借助这里的人脉帮我找到大哥,同时不让你师傅杀他。再后来,后来这些事,你都知道了……大哥现在这个样子,基本上是我害的。”

“小萦……”

“如果你不来,或许我真的就这样欺骗着自己,和大哥一起走完余生。或许,我们甚至走不了那么远……我已经想死很久了。很高兴今天你来看我……还带给我一点希望。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替他理了理仍然有点凌乱的衣襟,解萦俏皮地拍了拍他的胸膛,“以后要找我报仇的时候,不要让大哥知道。”

仇枫摇头,“你就这么信任我吗?我是林声竹的徒弟,而且……而且,我……”

解萦收敛了自己身上调笑气息,脸上的微笑也变得敬重,仇枫从未让她心生怀疑过,有相同特质的人,总会越来越相似。他一直都是那个让她可以信赖的侠客。“你是我能忽略掉大哥想要去羞辱的小道士,我当然对你有信心,你也要对自己有信心。”

她背过双手,身体向前探了探,“我这次就在万花谷,等你的回音了。”

“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我看他……他离不开你。”

解萦的眼神变得很温柔,“我想和大哥一起走。可是我不能再跟着他了。我把大哥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忍受这样的自己去照顾他。大哥是为了不让我被罪恶感吞噬,才将自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我理所应当珍重他的牺牲,可是我做不到。现在的我,只想让他好好的。他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但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不应该是我……”

似乎还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解萦深吸一口气,不再继续了。

“小枫,我讨厌我自己。”

笑容闪烁间,她将毫无防备的仇枫与君不封推到屋外。

仇枫在门外焦急地推着门,解萦贴着门扉,身体慢慢滑倒地上。

君不封木然看着屋外的风景,觉得一切都甚是新奇。

脚掌覆在柔软的土地上,脸上能感觉到柔和的风,浓郁的花香窜入鼻间,顺着味道去寻,他看见桃树上怒放的花朵,生机勃勃。

心生欢喜,又想找人来同他分享这份喜悦,他着急地四处张望着心里的那个女孩,却迟迟看不见她的身影。

找到最后,他也慌了。

不远处的草屋像是他的家,他连滚带爬地凑到那里去,敲着房门,啊啊的叫着。

解萦从门缝看见失声痛哭的大哥,心里一沉,气声嘱咐仇枫,“带他走。”

仇枫闻言,将君不封打晕扛在肩上,旋即离去。

走了一段路,仇枫一步叁回头,没能见到期许的身影。

此刻的解萦已经去了密室。

解萦静静坐在往日大哥安眠的地上,看着小窗外倾斜的阳光。

密室仍旧是旧日风景,只是少了一个人。

只要仇枫替大哥选的医者略通内功,一定会轻易地看出隐藏在大哥筋脉中的破绽。那时她还没有坏的太彻底,只是用药物强行阻塞了内力的运行,形成一种内功全失的假象。这些年来她也大把大把的让大哥服用大补的药物,严格来讲,只要筋脉被疏通,他将凝聚的药物吸收,内力只会更为精进。

一个已经残损的人,永远不可能回归到未破损的状态,即便用余生来弥补,大哥也无法变回从前的模样。此刻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四处采药,为他炼制一些稀有的药丸。

好在余生足够长,她尽可以躲在暗处,用一生来赎罪。

呆坐的时间久了,身体被撕裂的痛苦愈发浓烈。大哥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的灵魂早早与大哥密不可分,血肉相连。现在她送走了他,也就等于鲜血淋漓的切断了一切联结。

她以为自己足够有勇气去承担失去大哥的痛苦,可在这个小小的密室里待了片刻,她就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里,追上仇枫,将大哥抢回来。

解萦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刺穿了自己的左手。

锥心的疼痛激得她两眼发黑。泪水无意识流了一脸。

手掌被钉到地上,她的热情也冷却下来。

看,你也曾如此伤害他。

她颓然地处理着手掌的伤口,有一小片桃花瓣顺着小窗飘到了她的手心,想到一年前大哥也曾静静地捡起一片花瓣,那时他脸上的温柔,让她目眩神迷很久。

那时他在想什么呢?

躁动而悲伤的心一下平静下来。

闭上眼睛,屋子里处处都是大哥留下的气息。

她很安心。

这一切远比强行侵犯他身体带来的短暂慰藉要绵长的多。

解萦朝着出谷的方向,缓缓跪下来。

大哥送她来万花谷时,她的心里想着重逢,送别一直带着相逢的期盼,她知道她终将失去他,又不死心的将他们分离的时日延展再拉长。

这一次,是真正的道别。

他不必陪在她身边了,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她已经知道了,也已经得到了。

她不再是一个有惧怕的人了。

大哥对她的日常与牺牲都镌刻在她的记忆里,她知道那份情谊的重量。那份情感不似人,来来往往永不停息。

他的感情一直在那里,也凝结在她的心里。

无药可救的恶女一直被他捧在手心深深爱着。

囚困反而是末流,她放他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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