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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入夜之后,我早早地窝上了床,本来很睏的,可一闭上眼,不知怎地就想起白天的事儿。

在傅宁抒讲完话之后,那个少年没再吭声了,转身就走。他走前,瞥来了一眼,眼神…唔,森森的,又好像很委屈。

我呆愣着,隐约的惶恐。

到现在,我还没知道他是谁——傅宁抒没说。

那时,他脸色冷冷的,问了连诚话,拿过东西就把人打发走,然后才往我看来。我瞧见他眉头皱了一下,不禁紧张,耳边听他问着怎么穿这样少跑出来。

后头进到屋里,傅宁抒就打开了食盒,问我要不要嚐嚐看。我瞧着盒子里香喷喷的点心,一时嘴馋,又看他模样很正常,就把那事儿给拋到脑后了。

而这一整日,傅宁抒也同平日一样,好像…一开始就没有那个人、那些事儿。

——可我现在想了起来。

我睁开眼,就推被子起身,不过才要去揭床帐,就有一只手先揭了开,霎时被吓了一跳。

傅宁抒淡声开口:「…起来做什么?」

「没有…」我脱口,吁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埋怨,咕噥道:「先生走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傅宁抒默了一下,才又道:「还不快躺下。」

「喔…」

我只好依言躺了回去,而傅宁抒也去吹灭了烛火,过会儿就上床来。

这张床比书院舍房的小,两个人躺下来,都会肩碰肩,头碰头的。我平躺在傅宁抒身侧,侧过头见着的是他散在肩上的一綹头发,感觉很细滑柔软。

我不禁去搓了一缕自个儿的发尾,唔,果然又涩又乾…

「快些睡。」

黑暗中,忽听傅宁抒道。

我喔了一声,赶紧闭上眼,不过只一下就睁开——这一闭眼,我又记起方才在想的事情。

「先生…」

我忍不住开口:「白天来的人是谁呀?」讲完,我静静地等了一会儿,都没听傅宁抒开口,心里不禁颓然,只好转正了脑袋。

「…问这个做什么?」

冷不防地一句,我一愣,又侧头过去,不过这会儿太暗了,也瞧不清傅宁抒到底是不是睁开眼的。

我迟疑了一下,又转回头,才小声的支吾道:「我…就…问问而已。」

「他是傅聿珺,傅家的孙二少爷。他爹是舅父的二子,而他也正好排行老二,所以庄里的人都喊他小二少爷。」

傅宁抒的声音沉沉的响起,又道着那人同自己的爹平时是住在京城里的,只有过年才会回来。

讲到这儿,他就停了,半晌才又开口:「好了,睡吧。」

我咦了出声,这哪里好了!就想也没想又问:「那他为什么来找先生?」

傅宁抒沉默了会儿,淡淡道:「…谁晓得。」

「咦…」

我不禁转头过去,就对上傅宁抒微低的目光,还没说什么,他已经侧过了身,一手横过我身上,把我捞往他怀中。

「别说话。」

「唔…」

陡然靠这么近,我的脸触到他垂在胸上的一綹发丝,不禁怔了怔,也就没再开口。

「闭上眼睛。」

耳边又听傅宁抒道,就感觉他环在我背后的手,一下一下的拍着,力道轻巧得很,让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快些睡。」他又开口:「明儿一大早就得起的。」

唔,说得也是,明儿开始有好些天都在外头,得有精神才行,我之前就想好,回程绝对不再一直睡的,省得中间投住客栈或是吃饭,又让傅宁抒花钱。

钱袋到现在都没打开过呢…

我想着,就放弃问了,实际眼皮也沉了起来,便乾脆的闭上了。

隔日一大早,收拾过东西后,我跟着傅宁抒预备离开。到这会儿,我才在前厅里见着了傅老爷子。

不知怎地,总觉得他神情有点儿阴鬱…

我怯怯的打过招呼,赶紧退到一旁去,可只一会儿,就又不禁往旁看了看——唔,没见着昨儿白天的那个人,也没见着他爹。

那头傅宁抒还在和傅老爷子谈话,声音有点儿低,我听得不大清楚,只是瞧向了站离他们很近的林叔,总觉得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而傅宁抒来同他不知吩咐什么,他唯唯诺诺的,也没有之前对着傅宁抒时的自然。

「…不用送了。」

要走的时候,傅宁抒拦住了傅老爷子,没让他送,自个儿带着我出了宅子大门。

门外已经停了一辆马车,还有…

我见着连诚也等在哪儿。他另外拉了匹马,瞧见我们,就牵着韁绳走近过来。

「公子。」

「把这信带去给二叔。」傅宁抒开口,忽地拿出一封信笺。

连诚道了声是,然后接过收妥。

「办完这件,你便先回去。」傅宁抒又吩咐。

「是。」

我听连诚又应道,跟着翻身上马离开了。

「连大哥要去哪儿?」我不禁问。

「他与我们不同路。」

傅宁抒只淡道,便示意我上车。

返回的路上,不像离开时那样的赶,马车走得多是大路,中间都有大小不一的村镇可以停留,所以天还没暗下,就能找好了客栈入住,隔日也是睡到天大白才走。

不过…

还以为就要直接回书院的,可好像不是。

之前要来时,傅宁抒曾说要拜访朋友,我以为就是去傅家庄,原来不是…他要拜访的人在别处。

方才在过了一个小村子后没多久,就进了一片林子,傅宁抒让马车等在林外,领着我徒步走入林中。

这会儿天气还是冷的,可在远离朔州城后,风吹过脸上,不再那样的冻,我穿着大氅走一路,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在我觉得快要流汗时,走在前头一步的傅宁抒停了下来。

不走啦?我用袖子搧风,望向前头,见着一间屋舍。

门边的柱上写了四个字,云林山寺。

咦?是寺庙么?我愣了一下,又瞅了瞅眼前的屋舍。

唔…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

忽地,紧闭的门打了开来,里头走出来个人,身上穿着僧服,模样看着像是这儿的住持。

不过,我印象里的住持,都是年纪大的,这人却没有,脸上也很乾净,没有半点儿鬍髭,就是身上僧服陈旧了点儿。

他一眼瞧见我,脸上堆起了笑。我怔怔的同他对看,却一点儿都不怯生,他和气的样子,让人觉着心里很温暖。

「你带了人来。」他忽地开口,先说了这句,才来对我道:「贫僧常慧。小公子怎么称呼?」

我怔了怔,瞥了一眼傅宁抒才开口:「路静思。」

「名为静思啊…」常慧笑:「这名儿倒有些佛缘。」

我咦了一声,心里驀地一惊,连忙告诉他:「我没想要出家的!」

常慧一怔,就同傅宁抒看去,然后呵呵一笑。

我困惑不明,瞥了眼傅宁抒。

傅宁抒脸色毫无不豫,只是略微轻咳了声。

「两年未见,如今你气色颇好。」

常慧止住笑,再度开口,话是对着傅宁抒讲的。

「託你的福。」傅宁抒淡淡的道:「莫不是要一直站在这儿吧?」

常慧又一笑,忙道着自然不是,便作了个请的手势。

这间云林山寺,就只有常慧师父一人,地方没有多大,前屋是佛堂,后头他另外搭了间木屋当住处。

木屋里什么都有,并不破旧。他请我们进去,用小炉子烧了水煮茶,又把暖盆里的火弄旺了些。

我坐在一边的椅子,直对着屋内瞧,而常慧和傅宁抒坐在另一头,两人便是在间话家常,似乎交情真是好的。

我在旁边听,知道这儿原来有个老师父,因为年岁大了,脑子不好使,常慧师父又无法时刻照应,就託了熟识的寺庙收留照顾。

我听了一会儿,不禁往窗外看,外边树林不住沙沙作响,除此之外,就没别的声音了。

唔…这里会有香客么?

我隐微纳闷,耳边听见常慧让傅宁抒伸出手来,一阵好奇就又调转回目光,见着傅宁抒挽高袖子,把手给递了出去。

常慧就去把住他的手腕,垂眼沉思了一会儿,才收了手。

「你心里也早有所觉才是。」半晌,常慧笑了一笑,先开口:「这两年之约,只是我一个托词。你的伤早好了。」

傅宁抒理着袍袖,淡淡的道:「即便是托词,我也一定会来的。」

常慧摇着头,笑了一笑,忽地往我看来。

太过冷不防,我有些吓了一跳,可因为他神情很温和,就也没觉着惊惶而避开。

「喝茶么?」

「咦…」我茫然了一下,望了一眼傅宁抒,才说:「喝的。」

「可面前的茶,你一口都未动。」

我愣了愣,一阵困惑,他怎么知道的啊?方才他压根儿没往这边看的,可还是老实的回答他:「…因为有点儿烫。」

然后就又听常慧哈哈大笑。

「你叫静思吧。」他满脸笑意:「愿否与贫僧作个朋友?」

天渐渐暗下后,越接近林子外,就能听见马儿嘶鸣的声音,隐约还能见着车伕掛在前头的灯。

我跟在傅宁抒身侧,脑中还是方才那位温和住持临别前的话,说是让我以后想来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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