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三 阿卞(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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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微抬,侍女立刻会意,捧起手中诏书,弯腰小步趋向曹丕,朝他恭敬地献上卷轴。

群臣见状,就连本来反对的也不由自主地随众跪下,叩拜三次,口中高呼:“臣等自当谨遵懿旨,拥立太子为王,恭祝太后千秋无期,长乐未央!”

此时站在众人之上的女子,一举一动雍雍容容,如今她是大魏最尊贵的太后殿下,所言皆系社稷安危,无人敢质疑她的诏令。

曹丕岂敢违抗母命,只得双手接过懿旨,向她躬身施礼:“儿臣接旨,此心昭昭,儿臣敢不效此生之力,保我大魏国祚平安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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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在卞笙身边的绿漪发现,自家这位太后娘娘,一出议事殿整只手都在打颤。

她的面色看起来很苍白,与刚才那位临危不乱的太后截然相反,竟像是变了个人。

“殿下……”绿漪谨慎地开口,一边瞅着她的脸色,“您怎么了?”

“你能不紧张吗?”卞笙本要脱口而出这句话,顿觉不妥,又迅速吞回去,随口敷衍道,“无妨,可能是有些困倦罢了。你这几日也辛苦了,赶紧回去歇息吧。”

“老奴这条命都是殿下给的,谈何辛苦不辛苦,只是先王新薨,望殿下节哀,老奴只希望您珍重自己的身子。”

绿漪正关切地说着,倏而被她一把按住肩膀,瞬间住了口。耳边听见她淡淡回答:“你陪在我身边已逾半生,你想说什么我也明白。过几日是你的生辰,我给你备了份贺礼,你且不必谦言推辞。”

“那怎么成?老奴何德何能,敢劳殿下为老奴生辰上心?”绿漪慌忙摆手,惶恐不安。

她的白发夹在鬓间有些刺目,卞笙忍不住注视了她几眼,随即笑说:“我方才道了什么,你忘了?”

绿漪哑口,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不知该答什么好。

卞笙想笑,硬生生又笑不出来,化成哭笑不得的表情:“好了,我刚让你去好生歇息着,别的闲杂事务你也暂且不用管,我自会叫别人替你。”

绿漪忙谢恩,弯腰退下后,卞笙便回了自己的寝殿。

打开内室的一只香箧,给绿漪的礼物就放在这里头,是副大内匠人打造献过来的环珰首饰。

卞笙自己对这些一向不是很感兴趣,但也知道此物精美绝伦不是凡品,送给绿漪,想她一定会喜欢。

由于那东西容易碎,她取出来的时候很小心,手捧着它,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生怕手指一滑摔碎了。

她把首饰捧出轻放在桌上,由于堆积的杂物过多,一时没有多余的位置容纳,便推开一角的物事来留出空位。

谁料这么一推,“晃当”一声,不知什么东西突然跌到了地上。

她好奇低下头去看,只一瞥,眼神却不由得怔住了,像水流骤然陷入停滞。

是曹操曾经送给她的星月纹镜。

她弯下腰,伸手把那面铜镜从地上捡起来,想起他几十年前将这铜镜送给自己时说的话:

“用这面镜子,你能看见真正的自己。”

她一字不漏地记下了。

原来真正把一个人记入骨子里的时候,无论是他有心还是无意说过的话,都会被刻入心底里。

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铜镜,细心地拭去那层尘灰,透过深黄色的镜面,她端详着自己的面孔。

皱纹斑驳,双鬓如雪,虽然望上去不再漂亮,但她并不会畏惧生老病死,死亡在此时看起来一点也不可怕。

她将铜镜翻过来,背面的图案绮丽而优雅,勾出藤蔓样的花纹。指腹触过这些精巧纹路,她突然发现角落似乎刻了一行小字,原来居然一直没有发现。

她眼睛有些花了,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凑近了仔细去看。

这行字竟然是一句诗,工工整整的小篆看上去很是用了番心思。

“永以为好,君子陶陶。——敬予阿卞。”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忍不住了,随着鼻子被泪水堵得厉害,顷刻全部掉了下来。

他曾经唤过自己阿卞。

或许是在沉沉的烛火之下,万籁俱寂的黑夜里,他一个人坐在桌前,专注地刻了这行隽秀的小篆,最后认认真真地写上“阿卞”两个字,嘴角不自觉扬起微笑。

他头顶的月光漫漫无边,像洒了一地的落雪,银白似梦。

彼时的青年心怀对未来的无限期待,喜欢山河,喜欢建功立业,亦喜欢藏在心尖尖上的姑娘。

但他更清楚将来会如何动荡,早于昏昧中窥见了彻底黑暗的迹象,于是他不知道自己的以后到底将何去何从,究竟是埋没于茫茫风烟,还是能得到命运眷顾,成为他所想成为的人。

但他想,不管如何,他也要娶到那个笑起来眼睛总是会变成月牙的可爱姑娘,夏之日,冬之夜,即使百岁之后,他们也一定要守在一起,永以为好。

眼泪淌了满脸,卞笙的掌心已被掐得青紫一片,但她也不觉得多痛,一想到他,脑袋就像被揪住一样疼,其他又算得了什么。

原来到头来,还是死生契阔更加铭心刻骨。

早知是因为深爱才不敢太过直白,她一定会毫无顾忌地大声告诉他,我一直爱你啊。

就像他在最后不停吐着血的时候,告诉自己他有多么爱自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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