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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泻月

初九晃至,因齐斯屋中无妇,故而进场诸事由王溪这里打点,至于收拾进场之物,则全由他房中的大丫头泻月操持,早些日子支取的银子都花销得差不离,琉璃厂买的笔墨纸砚也悉数送往了适谦堂,如此一来万般皆备,虽说“窗下非言命,场中莫论文”,但先尽人事,方可听天意,这当然没什么道理好讲。饭罢王溪正同菖蒲、王妈妈还有丁瑞等人商议明早布排,只见外面打帘的丫头急奔来请,说是老夫人从屋里过来,众人一接消息就从左厢里头出来,在廊外头迎见了齐老夫人。

一见儿媳老夫人先就开口,“我心里不安帖,又不知如何是好,两个丫头又没好商量的,过来瞧瞧你。”

搀过老夫人,王溪笑问,“看母亲眼下乌青,定是昨儿夜里头不成寐了。”

“为人父母的就是这点想不通透,我都这把年纪了,该享享福,就是自己不放过,平白的添了这些烦恼,两个孩子如今没一个省心,当年若是早早都得了,也不用这把老骨头来操这份闲心,如今想想也都是命啊!”

“嗯哼!”

老夫人心绪扰扰,话比往常多了些,秦业他娘在旁清了清嗓子,老夫人自知失言,立缄了口。

王溪自然不会去应那一番话,见老夫焦急之念形于色,是行坐不安的模样,她笑着提议,“不如媳妇陪母亲到小叔院子里头走走,就当饭后散一散如何?”

老夫人心里早就往那院去了,听媳妇一提如何不允?她老人家攥紧王溪的手,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

婆媳二人相携着往齐斯的院子里头去,南北之园本有差别,但因着齐家从南边来,故而府里头南北之色融为一炉,别具一格。西院怡墨同适谦两院隔水相望,却无道路连通,出怡墨院是一道砖墙,这原是江南的巧思,却不用江南的灰白砖墙,使的是北地的青砖头,墙上一道竖八角形的屏门,屏门出去两侧是未做石洞的假山,只中间有一座曲桥,两院虽都在西面,却着实两种意境。

穿过门洞是一道游廊,前后两院,格局甚为简单,此时刚过了饭,却是静如山房,老夫人甚是诧异,于是开口问道:“怎的如此静?”

汪妈妈是跟在后头的,她老人家脑筋快,讨好的路数信手拈来,“这是夫人从上个月就特意关照下来,说二老爷要用功,让院里服侍的人都闭着声,不好打搅,众人都是知道好歹的,如今两个妈妈轮流管着,这已经几十日没出过大动静了。”

老夫人眼中满是赞许,她拉过儿媳的手,在掌面上来回摩挲,“是我没福分,没得你这样的闺女,我常常想着你要是我闺女就好了。”

这儿妇和闺女之间,自然是不一样的,但话不能说破,王溪笑笑应承,“如今在恁跟前尽孝,也是一样的。”

老夫人点了点头,继而拍了拍王溪的手背,想再说些什么,却只叹了口气。

掌灯的要拐个弯,灯笼一提,照进一个丫头,这丫头围了围裙,见到主子急忙退到墙角边上,垂着首,两手掖在围下,算是恭敬。

“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进去回?”汪妈妈见这丫头没眼色,语气颇重。

“罢了,闹出动静倒不好。”老夫人是做娘的心思,她平日里对下和气,对着那丫头问了一句,“他可在书房?”

那丫头先是启口,又讷住,样子像是惧上,唔唔嗯嗯半天回不出个话来。

四周太静,汪妈妈这等平日里粗声惯了的也压低了嗓门,“咦?老夫人问你话呢?怎么扭扭捏捏的?”

正在这时,廊檐底下光秃秃的石榴树下头过来一溜人影,映在地上一撮儿齐,像是驴皮木偶一般,一个个低着头,两手按在前头,都是迈的小碎步子,待定睛细看,已是快到面前了。

常言灯下看美人,领头的泻月一身窄腰的月白绸夹袄,底边是雨过天青的颜色,一盏灯笼斜照上去显得干净而又素雅,后头那些跟着的丫头也都成了陪衬,这个大丫头一展颜,一弯腰,两手一端,带着众人一道先行了礼。

老夫人指着泻月问,“东西可都打点齐全了?”

“回老夫人的话,进场的东西备了双份,都是照夫人给的外头琉璃厂开的单子预备下的,两方新砚初一沾水磨墨,二爷皆亲自试了,笔是初六那日开的锋,二爷也道好,现已交给管事的放在车内,省得明日慌张。”

老夫人弓着的腰背显得稍稍松泛,她皱着眉头思量半晌又问道,“这两日可有懈怠?”

泻月温婉一笑,复又回道,“二爷从月前就鲜少出门拜客,灯后温书,三更睡下,如今正在书房里头读书。”

老夫人听得很满意,她看着眼前的这个丫头,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觉她气度行事皆合心意,不由自主地说,“那以前跟睿儿的两个,一问三不知,倒不像你,事事回得爽利,从今往后这院里的事你要多用点心思。”

这话一出,廊下诸人一时都想到了一块儿去,只这个“从今往后”四字,蕴意已是显而易见的了。

泻月先是一愣,继而有些窘迫,低着头没有答话。

众人只当她是臊了,也不做探究,这时老夫人往前迈了步子,眼看着是往边上的读书堂去的。

王溪刚抬了步子预备走上去,耳旁飘来几不可闻的一声,“夫人。”

不自觉的回了头,只见泻月正朝她眨巴眼睛,她向读书堂那头睇了一眼,又迅速地摆了摆手,样子显得相当忐忑。

这里正纳闷,不知是何道理,见老夫人、秦业他娘和汪妈妈已经往后头去了,于是也只得快作两步。

三间两层的转砌小楼,楼前是两侧是庭石,对称种着修剪过的四季青,楼里灯火通明,从玉兰窗格间透出光来,翘檐上的琉璃圆球银光闪闪,前头小厮仆妇都安静地立在外头,这样看着楼里的人应是相当用功了。

老夫人站在窄道中央,正要进去时,后头王溪低声唤住:“母亲,在外头瞧一眼就足了,明日等小叔回来再问他情形,想必这一夜顶要紧的,若小叔有什么思量,被我们扰了倒是不好。”

一句话下去,前前后后皆站停当,许是觉得此话不错,转头等待齐母的示下。

“对,对,你虑得是。”老夫人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她四下里头招招手,领着众人悄默声地往来处又退了回去。

这回去的路上又是一番闲话,老夫人交待了一个人,王溪领受默意,既是一桩喜事,也便欣然应允。

初十一早,齐斯院里头寅初动静,外头候着的齐珏,他原是齐斯的堂兄弟,如今虽不得好体面,却总算有个官职,在贤良门外头也好有个照应。寅正准时出发,府内虽忙了一晨,气氛却有些异样,轻易没人敢喧闹,像是憧憧扰扰,皆在场中一般。

王溪屋里头摆完中饭,齐斯房里的泻月不期而至。

仆婢尽退,泻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王溪低头一笑,半嗔道,“没有缘故,我可受不起姑娘这个礼。”

泻月很是大方,“昨儿个夜里多谢夫人,多亏夫人帮衬,不然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要吃苦头了。”

“你自不必谢我,倒是小叔好个胆量,殿试在前,竟敢如此骄矜。”

“二爷昨儿回来,知道夫人帮衬,让奴婢给夫人带个话,说他今日是不能过来给夫人请安了,等过两日得了榜信儿,头一个领了谢折到这里来,他说夫人向来温慧,定不会问他行踪,让我据实告诉夫人,昨儿夜里是同两友一道作应制的赋,又怕老夫人责怪,故而做出那些腔调,夫人雅量,定能体恤的。”

这一番胸有成竹的“传话”听得王溪也笑出声来,“小叔好气魄,我就等着他的好信儿了,”说到这里她换了一副态度,低头就了一口茶,“说倒好信儿,我这里也有一份,是说给姑娘你的。”

泻月面上一红,却没有接话,静静听着。

王溪走近了些,拉过泻月的手说道,“老夫人看重你,说二爷如今没有虽没有娶亲,但屋里头有人是妥帖的计议,等将来定下了,再抬身份,我想着你有父兄的,若没旁的计较,我也好操持得挺阔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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