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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秋蝉
陈越持没想到还能再碰到那个人。
他又找了个新的兼职,跟着一个装修队打下手。因为只是个临时小工,时间反而算不上太死,能跟便利店的工作时间勉强错开。
第一个活是在市里的少年宫,那里有些教室需要重新粉刷。
周二一大早,陈越持跟着装修队去看情况。在顶楼走廊上穿行,途中路过一间教室,里头有人正在弹琴。
是一首陈越持熟悉的曲子。他不由得住了脚,扭头望过去。
玻璃窗被擦得很干净,隔了一整个几乎空着的教室,他看见一个青年男人坐在那头窗边的琴凳上。
那人弹得投入,只给了陈越持一个沉静的侧脸。
小陈!前面的装修师傅发现他没跟上,大喊了一声。
陈越持想应,但怕惊扰了琴房里的人,只得提起手上的桶快步跟上去。
快要完全经过窗口的时候,他又扭头看了一眼,正好钢琴前面坐着的人也回头。
那人面色平静,目光轻飘飘地扫过陈越持,后又很自然地正过脸去。姿态跟看任何一个陌生人是一样的。
陈越持对人脸一向敏感,本来只觉得有点眼熟,这一看,正好对方颧骨处一个创可贴一闪而过。
伤口应该挺深,两天了还需要用创可贴。陈越持不着边际地想。
这段时间正值秋老虎经过,早晚凉,但中午还是高温。外头日光烈烈,让人错觉还是盛夏。
气候大,装修队找了个空教室午休,陈越持趁人不注意,走安全通道上了顶楼。
上午经过的琴房里没有人。
少年宫离下沉广场不很远,地处老城区,楼都是旧式的。教室的窗框墨绿色,关起来要锁插销。很像陈越持以前的高中学校。
窗外绿荫很盛,秋蝉的声音还高昂。如果不看稍远处的金融大厦,楼里的时间就停在十年前。
陈越持在窗口看了一会儿,伸手去摸门把手。这本来是个无意识的动作,琴房门却只是虚掩着,一用力就开了。
吱呀一声轻响,陈越持的心很重地跳了一下。周遭是静谧的午后。
在门口站了很久,他鬼使神差地进了琴房,又鬼使神差地走近琴凳,最后鬼使神差地把手落在了琴键上。
没等陈越持回过神来,琴声已经流淌开很远。
学过?旁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清朗得好。
陈越持一惊,不成曲的小调突兀地断掉。他腾地站起来,条件反射地说了句对不起,说完才跟旁边的人对上视线。一看清对方,猛地就愣了。
他暗自懊恼。刚才心绪复杂,居然一直没能听到脚步声。
男人安静地看着他,眉眼平和,没有指责的意思,甚至也没有其他情绪。但陈越持依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己的窘迫。
他身上还穿着深蓝的工装,跟马里奥的裤子一个颜色。粉刷工作早上才刚上手,因为操作不当,染上身的涂料格外多。脏兮兮,而且很不礼貌。
对不起。他再次快速地说。
男人摇摇头:没关系,是我吵到你。
陈越持冲他鞠了一躬,急忙朝着琴房门口大步走。直到下到底楼,心里擂的鼓才停歇。
下班只来得及匆匆洗了个澡,赶到便利店正好白晚班交接。
晴天的傍晚,大地退了凉,有橘色的光带着已经变浅的温度洒向街道。又有一缕停在对面书店门口。
陈越持想起夕阳无限好。他在脑中搜索,发现自己只记得夕阳无限好。转念想起的是白天摸到钢琴琴键的感受。
已经见过两面的青年男人就是这时候出现在店里的,他对陈越持说:您好,我要一盒创可贴。
陈越持在身后的柜上拿了递过去,忍不住问:一直用创可贴好像不太行,您要不去处理一下吧?
男人不置可否,甚至没有给他一个表情,像个完全的陌生人。陈越持心道自己多管闲事,压住心绪只是笑笑,收了钱。
给。男人收好钱包,取出两张创可贴递给他。
陈越持有点愣,男人指指他手。陈越持疑惑地抬臂,发现自己手腕上破了个口子,多半是因为来去匆忙,在哪里剐蹭过一下,可是当时没发现。
被男人这么一指,那伤口才开始有些细微的刺痛感。
他没来得及说谢谢,男人已经把创可贴放在柜台上,转身走了。
这天晚上有点风凉,属于睡眠的时间已经不像暑热时那么难捱。然而陈越持醒在夜里,怎么都睡不着。
他望着天花板,楼上正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这边的出租屋都不隔音,楼板薄薄一层,墙壁则像是空的,有时还能听到隔壁邻居做/爱的动静。
屋子这么窄□□仄,恍惚间感受上去就像个能装人的大箱子。他被随机地装在这个箱子里,其他人被装在其他箱子里。箱子一个一个地挨着,又一层一层地垒上去,临时堆在这里,等待什么时候被巨大的手搬运走。
陈越持睁着眼睛躺了很久,翻身起来套了件t恤。
下沉广场不远处有个公园,公园不大,但是里头有座小山。或者说整个公园就修在山坡上。那山顶架了个观景台,他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去过一次。
从公园门口起算,从山脚小跑上山顶需要十七分钟。到达山顶,正好是一天中最黑的时候,陈越持知道是天要亮了。
晨光熹微那会儿他开始下山,路过半山腰的亭子,脚步带着惯性,本来已经朝前跑了几步,他又倒回去。
兴许是他探究的眼光太过明显,亭子里的人冲他点了点头。
就是目光相接的这么一两秒之间,天倏忽就亮了。陈越持笑了笑:您好,真的好巧啊。
第3章 街口
能够三番四次地碰见一个陌生人实在算不上新鲜事。
陈越持想,这个男人多半住得离下沉广场不远,说不定以前就碰见过,只是自己没注意。
很多事情是这样的。很多事情都是悄无声息发生的,它们不在乎人的反应。
这是他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五个周,时间还很短。很多没注意的事情都会慢慢变成习惯的事情。
打完招呼,见男人没有交谈的意思,陈越持保持着刚才的小跑速度下了山。
早饭是一个昨天剩下来的面包,有时候店里卖不完就会分发。吃的时候口感带了点酸,陈越持接了杯凉水咽下去。
自来水有很淡的漂白/粉的味道,又带了点铁锈气。这么一来也不用区分哪个味道更让人难以忍受了。
钢琴的声音已经在他脑海里很远。如果你想要踩着地面生活,其实是不太需要这种声音的。
少年宫的活儿不算很复杂,做了一周。陈越持虽然只是个打下手的,但基本是现学现卖,好在他有力气,人也聪明,第一天师傅还会骂人,到后来就变成夸奖。
陈越持每天都会从顶楼过,也时常看到那个男人。或许是因为碰面的机会多了,俩人看到对方会互相点点头。
最后一天收工,又在少年宫底层碰到。工头在跟负责人结账,陈越持等在旁边,男人朝外走,后面有人叫他:关容!
关容。哪个容?
关容停下脚,后面来的人就改了称呼:关老师,晚上的聚会你要去吗?
不了。关容口气很礼貌,声音带笑。陈越持本来以为他至少要多说一句玩得愉快,可是没有下文。
陈越持跟着工友往出走,那人还在跟关容说着什么。一行人从他们旁边经过,关容冲陈越持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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