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通能通(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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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出办法了?”孙太太问,“先说给我听听。”

“现在没有工夫,晚上再说。”

孙子华出去跑了一天,主要的目的,是去各方面打听打听消息。结果非常满意,所看到的动向,似乎都是邓通所希望走的方向。

到晚回家,杨胖子早在等候,一见面自然不好马上谈钱的事,说说闲话,慢慢引到正题上去。

“姊夫,”杨胖子说,“你看邓通的前途,到底如何?”

“嘿,”孙子华夸张地做了个手势,“这可真是一言难尽,告诉你吧,你昨天问我这话,我回答你‘垮不了’,是替邓通鼓吹;今天问我,我还是说‘垮不了’!不过,这可是真话。”

“那我就可以放心了。”杨胖子很欣慰地说。

“不然。”

“怎么?”杨胖子的笑容,去得比来得更快。

于是孙子华为他细细分析。邓通家的铜山是重点资源,而且是换取外汇的物资,同时公司里有那么多员工,一垮下来,别的不说,起码失业问题,就要引起社会的不安。所以政府无论如何不可能坐视不管。但是,政府也没有理由为了放高利贷的债权人的利益,来扶持铜山于不倒。所以,到头来一定是一方面维持邓通的生产,一方面减轻邓通对债权人的负担,那就得减息……

“利息我情愿不要,我只要我的本钱。”杨胖子抢着说。

“哼,”孙子华轻蔑地冷笑道,“你的脑筋真简单得可以,如果还本没有问题,大家还闹什么?”

“不是说,邓通家有几百万美金都存在外国吗?为什么不拿出来?”

“存在外国的钱多啦,大家都拿出来了吗?”孙子华又说,“而且据我所知,邓通似乎是个空架子。”

“既然没有实力,何苦拉上那么多债?”

“你知道邓通怎么发起来的?”孙子华说,“当初政府借了一大笔钱给他,后来一改币制,折算下来,还不了几文。这个甜头让他尝上了瘾,所以他不怕举债,不怕拆烂污。”

“这就是说,他指望着再来一次恶性通货膨胀,让债权人的钞票变成草纸?”

“你以为如何呢?”孙子华含蓄地微笑着。

这一番对话,在杨胖子真是闻所未闻。然而,愤慨以后继之以惭愧,因为如说邓通是吸血鬼,那么他至少也是条寄生在吸血鬼身上的蚂蟥。

“闲话少说!”十五万块钱是杨胖子的养命之源,只得咬咬牙,狠起心来说,“现在币值既然相当稳定,邓通的指望就落了空,那么他对债权人到底是抱怎么个态度呢?”

“照我看,他的原则是:解决小户、安抚中户、敷衍大户。”

“我算什么‘户’?”

“你是中户。”

“我可不愿受他的‘安抚’。”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化成小户。”

以前曾打过游击的杨胖子,懂得“化整为零”的战术。但是做法呢?他仍旧得请教他的姊夫。

“不做大来就做小,不大不小最不好!”得意扬扬的孙子华,信口诌了两句谚语式的原则,然后加以解释,“为什么不做大就做小呢?因为大户斗得过他,小户拼得过他,邓通都相当头痛。而政府又只怕小户,不怕大户,这道理很简单,不必多说。我只告诉你:小户之中的现役军人、退伍军人、军眷、遗属,这四大类更有保障,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工作,就是去找几张这类人的身份证,我替你拿到邓通家去‘分割’。”

杨胖子欣然受教,赶紧离了孙家,连夜去做安排。

没有几天,孙子华又去了东部。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不过他是抱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来的,准备好好下一番水磨功夫,便留在东部不走。

就在这几天里面,邓通家的危机表面化了。债权人一大群一大群上邓通公司去坐索,负责人吓得溜之大吉。另有些债权人委托律师办理债权登记,准备采取法律行动,同时向“议会”请愿。可是“议员”老爷之中,也有矛盾,虽然上院质询,下院调查,看起来很热闹,事实上采取观望态度的也不少——有些在看政府的对策,有些在看邓通够不够“意思”,如王委员就是后者之一。

当然,大家最关心的是政府的态度,而政府则是好没来由地弄了个热马铃薯在手里,既不能吃又不能丢。为了利益,必须维持邓通公司继续生产,这条原则自然是正确的,但是政府想不出办法能让邓通家的债权人暂时不要利息不要本钱。

于是,各方面观望的人等得不耐烦了,有的催促,有的指责,有的提出办法,这就是民主社会处理问题的方式,在灰尘没有落地之前,总是闹哄哄的。

报纸闹,议会闹,邓通公司里天天有人在闹,许多家庭里也在闹。

有一家原是不该闹的——孙家附近的一个邻居,男主人叫尤希军,从部队里退下来以后,运用一笔退役金,加上朋友帮忙凑的钱,买了一部计程车,顶着一个车行的名义营业,每个月缴了税捐和租牌照的费用,生活算是勉强维持住了。

这天有他一个姓吴的朋友来拜访,一进门就板起脸说:“老尤,你太不够朋友,借我的钱不还,自己把钱放到邓通去吃两分半的高利息,算盘打得太精了。”

“你说什么?我不懂。”

“装什么傻!邓通公司的债权登记你都已经办了,还骗我!”

“你一定弄错了,影子都没有的事。”

“影子都没有的事?你真是瞪着眼撒谎。”说着扔出一张纸条来,“这是什么?你自己看看。”

纸条上写着尤希军的身份证字号,另外写着“债额两万元”五字。

“这张纸哪里来的?什么意思?”

“问你自己啊!”

“怎么回事?”尤希军也光火了,“老吴,你存心跟我过不去?”

两人就此吵了起来,惊动了在里面做饭的尤太太,赶出来一问,才弄清楚。原来是孙太太从她手里借了尤希军的身份证去用了一次。当然,孙太太是受了她的弟弟杨胖子的转托。

这下变成尤希军夫妇俩大吵而特吵,一个说身份证怎么可以随便出借,如果借了,他的身份证在银行开户头,搞出空头支票吃官司怎么办?一个说孙太太是邻居而且常坐他家的计程车,对于这种惠而不费的帮忙,怎么好意思拒绝?

按说吵过这一阵,误会已经解释清楚,应该可以没事。但姓吴的仍旧疑惑他们夫妇在“唱双簧”。这也难怪,妻子瞒着丈夫,亲友瞒着亲友,偷偷儿把钱存到邓通公司去的,最近时有所闻,所以姓吴的有理由保持怀疑的态度。

事情当然不可能马上就解决。结果姓吴的说了句:“过几天我再来!”怏怏而去,留下尤希军跟他太太又大吵一架。

这以后姓吴的就不断来索债。尤希军感到很为难,因为这笔债并不付利息,就是没有那场误会,在情理上也不得不尽量想办法了清。

灰尘终于落地了。政府替邓通下了一帖起死回生的药,搬出十几年前对付日本人的一套法令来救济邓通。办法是委托一个拓殖公司,来代管邓通公司。债权人暂时不许要债,第一个月利息照“官价”一分七给付,以后视情况而定,如果代管的情形不错,付息还可以逐步还本。这样勉强可说是兼筹并顾,不失为一个“没有更好的办法以前的好办法”。另外一个军人储蓄会积了很大的阴功,承诺了邓通的关于现役军人、军眷、遗属和退伍军人的债务,那是铁样的保证。

孙子华已经如愿以偿地回到家里,他盘算了一下:王委员的任务办妥了;自己的钱拿回来了;杨胖子的存款有保障了;其余由他介绍的户头可以不来噜苏了,如果再来噜苏,他可以告诉他们:“别胡闹,当心触犯那个‘法令’,可能判你七年徒刑!”

但是,他也并非没有遗憾,在这种情况之下,邓通公司的顾问费,看来是完蛋了!

“你在想什么?”孙太太笑盈盈地问她丈夫。

“我在想,邓通公司的顾问费拿不到了,一个月少六千,不,不,三千,吃亏倒也不算小呢!”

“还好,我已经捞了一点回来。”孙太太很精明地计算着,“放给牛太太四万,拿她在邓通的债务作抵押;放给尤希军两万,拿他的汽车作抵押。利息都是三分五,两笔六万,每个月利息两千一,如果仍旧放在邓通,‘官价’利息一分七,每个月才一千零二十。还有几家放给邓通的钱拿不回来,而现在又等着要用钱的,我正在接头,反正,钱在我手里,不怕人不来迁就。”

“太太,你真是比我还要精明!”孙子华笑着恭维。

“最精明的还是邓通,无怪乎大家说‘邓通能通,债权无权’。你看见这段新闻没有?”

孙太太指的是这段新闻:

〔本报讯〕邓通铜业公司总经理邓通,昨日召集亲信干部三百余人谈话,告诫他们,俟拓殖公司代管人员到达后,不要乱讲话,乱打小报告。又说:邓通公司已用种种手段达到了目的……

孙子华看完以后,默然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决定再到东部去跑一趟,看看邓通的情形,也许还可以搅出些什么花样来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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