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树(2 / 2)
“嗯。”
陆成舟叹了口气,弯下腰,单臂抱住她的双腿,像扛麻袋一样把她扛在肩上。
“哎哎哎!”
许皓月顿感失重,腹部抵在他的肩上,硌得慌。伴随他走路的动作,她的上半身晃晃悠悠的,仿佛随时就会被甩出去。
“你放我下来!”她抡起小拳头捶打着他的后背。
陆成舟大步向前走着,不为所动。
“放你下来,你又走不了。”
许皓月抗议:“那你不能换个方式吗?公主抱,或者你背着我,都比这个姿势舒服吧。”
陆成舟没有吭声,大步回到山路上,半蹲下身。
许皓月还以为他要放自己下来,挣扎两下,却发现膝窝间的手臂箍得更紧了。
原来他只是蹲下身,捡起刚刚一时情急被扔下的树苗,扛在了另一边肩上。
“知道我为什么要用这个姿势了吧?”他呵了一声,语气幽怨,“一边扛树,一边扛你。你说我是造了什么孽啊?”
许皓月不吱声了。
确实,他好惨。
好端端地巡个山,结果被迫做苦力。今天还是他生日呢。
这么一想,许皓月更心虚了,老老实实趴在他肩上,一只手举着海芋叶子给他挡雨,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后领,防止自己摔下去。
走了没多久,陆成舟脚步一顿,把许皓月和小树苗轻轻放在地上。
看着他额上的细汗,许皓月忍不住心疼:“累了吗?”
“还好。”陆成舟喘了会儿气,走到一棵大树旁,从包里掏出一摞登山绳,一头系在自己腰上,另一头向高处一甩,套住一根粗枝,然后……
爬树?
许皓月使劲眨了眨眼,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你干嘛呢?摘果子吗?”
没等到回答,她眯着眼睛找了一圈,没见着这树上结什么果子啊。
陆成舟爬树速度很快,半分钟后,他长腿一跨,稳稳地坐在粗枝上。
只见他微微向前探身,从树枝上取下一个黑色的仪器,在手中捣鼓一阵,然后又放回原位,小心翼翼地拧紧。
下树的速度更快。离地面还有两三米时,他松开绳子,轻松一跃,双脚稳稳地落在许皓月面前。
他垂眸看着她,唇角上扬,眼底带一抹得意神色,仿佛在向她邀功。
许皓月十分给面子地拍拍巴掌,惊呼:“好厉害!那是什么啊?”
陆成舟掩住笑意,故作随意地说:“红外摄像头。要定期做检查,换电池,换内存卡。”
“摄像头?拍什么的?”
“有的是拍珍稀动物的,有的是监控火情林情的。这一枚,”他仰头,看了看粗树枝,“是拍猕猴的。”
许皓月倏地瞪大了眼,急不可待地问:“拍了到吗?有视频吗?猕猴长什么样啊?”
陆成舟手心静静躺着一枚内存卡,“得回局里,在电脑上看。不过,你要是想看猕猴……”
他收起内存卡,四下张望一圈,然后从树上摘下一片叶子,折了几下,放在嘴边。
一阵清亮的哨声,从他的唇间发出。
这声音宛转悠扬,有独特的节奏,在山林上空久久回荡。
不多久,许皓月听见林间传来一阵长啸,仿佛在呼应他的哨声。长啸声由远及近,很快,头顶上的树冠就发出簌簌的声响。
陆成舟放下叶子,仰着头,轻声提醒她:“看到没?有只小猕猴躲在树枝后头,跟你打招呼呢。”
看见了,小小的一只,红色的脸,黄褐色的毛发,尾巴末梢卷起,手臂抓着树枝不断摇晃。
它在用自己的方式,跟她说:“你好。”
许皓月心里震颤不已。
她屏住呼吸,不敢动,不敢发出声音,怕吓到小猴子,直到陆成舟又吹了一声哨音,小猴子转身消失在枝叶间,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陆成舟瞥她一眼,淡笑:“看见了?”
“嗯。”许皓月捂着心口,试图平复激动的心绪,“这感觉好奇怪。以前在动物园里见过猴子,可从没在森林里见过,还是用这种方式,像是在招呼一个朋友。”
“嗯,它确实是我的朋友。它出生不久,就碰上两拨猴群打架争王,它受了重伤被抛弃了。我们巡山时捡到了它,找兽医治好了它的伤,又当宠物养了一年多,才放归山林。”
许皓月怔怔地盯他的侧脸,由衷地说:“好羡慕你啊。”
陆成舟低头一笑,弯腰扛起她,继续前行。
一路上,许皓月被放下几次。她才发现,巡山不是把山绕一圈这么简单。所有的树木、动物、禽鸟、设备,陆成舟都得操心。如果遇到人类,他还得去询问几句,以防有不法分子混入。
许皓月不禁感叹:“你好辛苦啊。”
她突然发现不对劲:“咦,为什么今天只有你一个人?平时不都两个人吗?”
“到年底了,我们队里安排每两天轮一次班,本来今天是我跟林昭,但他家里临时有事,所以我们约好,今天我值班,明天他来替我。”
“那你过年放几天假啊?”
“过年那几天其实是最忙的,很多人放烟花爆竹、上山祭祖,很容易引发火灾,所以我们不放假。”
“……啊?”许皓月心里莫名酸涩。
陆成舟不以为意地说:“不要紧,等过完正月,会放一周假。”
怎么不要紧啊?大家都回家过年了,你们还得独守空山。好不容易放了假,亲戚朋友又散了,一点年味儿都感受不到。
许皓月一时动容,手指轻抚着他坚硬的发茬,试探地说:“要不……我留在这里陪你过年吧。”
陆成舟失笑,声音有些哑,“别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许皓月俯下身,轻吻他的头顶,声音软糯,带一丝撒娇意味,“我想陪你嘛。”
陆成舟胸腔微颤,眼底泛起一阵涩意,箍住她双腿的那只胳膊慢慢收紧,却始终没有说话。
天色渐暗,他们终于到达山顶的哨所。
哨所是一栋灰白色的平房,中间是门厅,西侧是设备间,东侧是宿舍,正前方有一小片空地,没有树影遮挡。
陆成舟绕了一圈,最后决定把树种在哨所东侧,从宿舍窗户正好可以看到,又不会太引人注目。
选定地点后,他一铁锹下去,开始哼哧哼哧地挖坑。
“你说你脑子是不是有坑?我就没见过冬天种树的,还是在下雨天。”他挖累了,直起腰捶了捶背,忍不住抱怨,“这山上最不缺的就是树。”
许皓月蹲在地上,支起下巴看着他,眼里漾着笑:“可是,这些树都跟我没有关系啊,没有我的痕迹。”
陆成舟试图理解她的思路,冥思苦想半天,发现还是跟不上。
“但是为什么偏偏要种树啊?种花种草也一样啊。”
许皓月摇摇头,郑重其事地说:“不一样。山不会走,这间哨所不会走,你也不会走。所以,我想在这山上种一棵树。它没有长脚,不会走。不像我……”
她视线垂落,笑容有些苦涩,声音越来越弱:“不像我,总有一天要离开。所以,我想让它代替我,永远陪着你。”
陆成舟心里疼得厉害。
他扯了扯嘴角,目光瞥向一旁,将眼底的哀伤掩饰得不露分毫。
终于挖好了坑,他停下来歇了会儿,把树苗立在坑里,一铲一铲地往里填土。
他打量着这棵小树苗——光秃秃的,又瘦又小,像路边随手折下的树枝。
“这是什么树啊?”
许皓月语气透着骄傲:“凤凰木!我在镇上花店买的。”
陆成舟一时无语。
凤凰木,闽南最常见的树之一,不是什么稀奇品种,他老家院子里有一棵,每年花季热烈似火,跟眼前这根干瘪的树枝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他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选这种树啊?”
许皓月给他做科普:“因为花店老板跟我说,凤凰木一年开两季,六月和九月。他还说,好多学校把凤凰木当做校树,因为它有灵性,六月送别旧学子,九月迎来新学子。”
陆成舟也听过这个说法,不过……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他表示不解。
“当然有关系了。”许皓月依旧笑着,眼底却泛起一丝落寞,“今年九月,我来到这里,后年六月,我就要走了。我想,以后每年的六月和九月,你看到这棵开花的树,也许能想起我……”
陆成舟呼吸迟滞,心口疼得发麻,攥着铁锹的手太过用力,指节微微发白。
最后一段话,许皓月说得很轻、很慢,像是一段独白:
“虽然我们的人生,只有两年的交集,但我会一辈子记得你。
所以,我也希望,在你的心里,能留下一点点我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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