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离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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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少昂仰起头,一动不动地站着。

黑漆漆的天幕上,接二连三地亮起一道道闪电,那阴凄凄的白光似乎是从天外伸进了一只魔爪,在撕扯着那块乌黑的幕布。

滚滚的雷声推进了,时而夹杂着一声霹雳,哗啦啦地响,转眼间,喧嚣的大暴雨倾盆而至。

甲板上逗留的旅客火急火燎地往船舱内涌去,唐少昂却怔怔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只有到了此刻,眼看着那架活动舷梯一级级退缩下来,然后滚动着轮子移了开去,甲板上的人和码头上的人就此分隔成两个不在同一平面上的群体,中间相距了虽不过几步宽却已很难逾越的一江黑水,铭恩望着窗外,方才强烈地意识到,这一刻,或许真的是永别了。

她冲出了船舱,扑向高高的护栏。

如果不是唐少昂紧随身后一把拦腰抱住了她,她会跃出栏杆,跳进那暴雨中的黄浦江的。

铭恩感到自己的心被撕成了两半。

她浑身都发了木,呆呆地僵在了唐少昂的怀里。

汽笛的狂吼被刹那间爆发的倾盆大雨压倒了。那满载着客人的航船,起了锚,脱了缆绳,留下这边送别的人,去了。

——

淞沪会战打得相当惨烈,粉碎了日本妄图3个月灭亡中国的计划,会战结束后,亚太最大的都会上海满目疮痍。

1937年11月12日,中国军队正式撤出了上海,上海宣告沦陷。

——

叶蕙心又疯了,她离开唐家以后,无处可去,就想着去投奔沈湛秋。

沈湛秋被唐少昂扫地出门后,连同妻儿和沈雪薇一家三口都住在城郊一所临时租赁的农家小院里。

叶蕙心找上门来,他却避而不见,倒是他那个瘦不伶仃的老婆走出来开了门。

叶蕙心昂着头,义正言辞地道:“我要见沈湛秋!”

那老婆听了这话,顿时破口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还敢找上门来,我们家湛秋就是被你给害了,工作没了,性命还差点丢了,你给我滚——!”

叶蕙心哪里受过这种羞辱,扑上去就打人。

两个女人揪着头发,扭打在一起。

最后,还是二太太沈雪薇走了出来,劝阻了一番,将二人强行拉开了。

叶蕙心赖着不走,沈湛秋没办法,只好让她暂时先住进来。

本来就不宽裕的屋子里,住了六个人,如今又添了一个,一下子显得异常拮据。

叶蕙心倒也放得开,非要和沈湛秋一家挤在同一个屋檐下,吃饭穿衣照旧奢侈,每天打扮得跟个花蝴蝶一样,在沈湛秋面前晃来晃去,久而久之,两人还真旧情复燃了。

战乱时,一家人躲在地窖里不敢出来,沈湛秋的老婆怕孩子饿着,半夜三更溜出了地窖,去厨房里弄吃的,结果被日军的一颗流弹给炸死了。

这一下,叶蕙心更高兴了。

战争结束后,十里洋场繁华似锦的上海滩已不复存在,交通中断,百废待兴,但局势总算稳定了下来。

吃晚饭的时候,沈湛秋和沈雪薇同时发现,小宝的手总是捏不住筷子,抖抖地往下掉了好几次。沈雪薇抓起孩子的手一看,马上就“啊”了一声。沈湛秋也伸过头张望,发现儿子的手指头,一个个红肿得像胡萝卜一样。

“怎么搞的,啊?”沈湛秋心疼儿子,连忙从座位上站起,到小宝的位子前,拉过手来细看着。他看见了儿子的手指上竟有针扎的小孔,因为发了炎,沁出了黄水。

小宝怯怯地望着叶蕙心,没敢吭声。

“我扎的。”叶蕙心冷冷地说,“他偷东西,做贼!”

“我没有,没有……”小宝带着哭腔小声地说。

“还想抵赖?”叶蕙心呵斥道:“你偷偷进我的屋子,打开了我桌子上的饼干盒,偷吃,不是做贼是什么?”

小宝哇哇地哭了,喊道:“饼干是爸爸买的,我怎么就不能吃了。”

这句话提醒了沈湛秋,他不能再纵容这个女人来伤害他的儿子了,晚上,他就义正言辞,直截了当的提出让叶蕙心搬出去住。

叶蕙心听得笑出声来,她太了解他了,只要她一个妩媚的眼神递过去,他立马就软了下来。

果然,与他温存耳语了片刻,沈湛秋立马将儿子受伤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然而,在他们亲热的时候,她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嘴里叫出了另外一个名字:“少昂——!”

他停止了动作,呆呆地看着她,却发现她大睁的眼睛里布满了失神和疯狂,他想起身,她却蓦地抓紧了他,紧紧抱住他厚实的背,嘴里开心地喊着:“少昂,少昂你终于原谅我了,我好想你啊!我想你想得好苦……”

沈湛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她铁钳似的双管中挣扎出来。

第二天中午,他从街上回来,却发现叶蕙心已经彻底疯了。

她像一匹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野狼,在院子里乱吼乱嚎。她手里挥舞着一把大扫帚,左一下右一下地乱扫乱砸着。

她的头发都让汗水浸透了,黏黏地贴在额角上。她的旗袍被树枝挂破了好几个洞,背上都露出了肉来。

沈雪薇小心翼翼,无可奈何的跟在她后头,躲避着她的扫帚,又不敢上去夺。

叶蕙心扭过头,一眼望见了她,忽然力大无穷地高举了大扫帚向她扑来。

“你把唐少昂还给我,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她尖叫着,“铭恩,铭恩你这个贱人!你还我丈夫来!”

沈湛秋冲上来,不顾一切地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三下两下就夺下了扫帚。

可是那叶蕙心回头就是一口,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臂膀,嘴里还呜呜作声着。

沈湛秋疼得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半响,他扳住她的肩头,用劲摇撼着:“蕙心,你醒醒,你醒醒,是我呀,是我呀!”

叶蕙心一松嘴,抡圆了胳膊,响响亮亮地掴了他一个大巴掌。

“我认得你,沈湛秋!”她咬牙切齿地怒吼,“你这个流氓、混蛋、都是你害了我!”她毫无顾忌了,歇斯底里地嚎叫着;“我不喜欢你了,我要跟少昂一起走,我们要一起去香港……”

沈雪薇拿来了绳子,沈湛秋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她捆了起来,泪水从他的眼角悔恨地滚落了下来。

一个星期后,院门口来了一辆插着日本军旗的轿车。

叶蕙心被五花大绑着抬上了车,她手脚不能动,只能将自己的脑袋扭来扭去,呲牙咧嘴地想撕咬别人,甚至想撕咬自己。

沈湛秋送她上车时,她嘴里嘶嘶有声,几次想扑过去啃咬沈湛秋。

那双疯狂的眼睛,似乎要化为两团烈火,将所有人烧成灰烬。

曾经那么秀丽温婉的脸,如今只剩下了狰狞和恐怖。

一刹那间,沈湛秋的心里涌上了许多不曾有过的痛惜和伤感,他知道,叶蕙心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蕙心……”他禁不住喃喃地喊出了那极为幽雅文静的名字,然而,不待他反应过来,那疯子竟“呸”地一声,将一口浓浓的唾沫喷到了他的脸上。

最后一丝眷恋猝然飞走,沈湛秋掏出手绢擦了脸,厌恶地挥了挥手。

那黑色笼子一样的轿车“嗖”地一下从他面前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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