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魏卬兵败葫芦谷 犀首夜惊公孙鞅(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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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秦军阵上,一车冲出,秦鼓响起。

车中一将枪指龙豹,大喝道:“大秦虎将杜宪前来斩你!”

双方鼓声大作,战车交错冲过,只一回合,秦将杜宪倒在车下。

龙豹转到阵中,扬起枪,大叫:“还有何人前来受死!”

话音未落,秦阵冲出一将,又是一回合,被龙豹刺下战车。

秦将面面相觑。

公子疾驱车冲出。

连斩两名敌将,龙豹豪气冲天,挺枪驱车相迎。二车绞在一处,龙豹将一杆银枪舞得上下飞转,公子疾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秦阵静默,魏阵喝彩。

双方战有十余合,公子疾的长枪被龙豹挑掉,斜刺里退往本阵。龙豹哪里肯放,枪指公子疾大喝:“哪里逃?”遂驱车紧追不舍。

魏阵的喝彩声响彻云霄。

眼见士气大振,公子卬振臂大呼:“擂鼓,鹰击长空!”

战鼓齐鸣,旗手挥动令旗,无数战车犹如三只利爪,分别刺向秦阵的两端及中腰。中间利爪在将近中腰时,突然分出一支,径直冲向蛇头下面的一段,七寸。

秦阵惊惧,蛇的七寸后缩。

公孙鞅急令:“快,鸣金!”

秦阵鸣金,后阵作前阵,争先恐后地逃进谷中。

谷口完全敞开,秦军战车纷纷掉头,退往谷里。

眼见敌军溃退,公子卬挺枪舞向空中:“擂鼓,进击!”驱车率先追去。

战鼓齐鸣。

见主将奋勇,众将无不争先恐后。葫芦谷中,车马奔驰,金戈撞击,扬尘滚滚。

秦人如蚁般溃逃,途中分作两部,步卒逃进树林,淹没在林海里,战车遇路即分流,目标也是山谷两侧的山岭。

魏卒也自动分开,步卒追入林中,重车分流追赶。走在最后的秦卒扭头截住魏人厮杀,杀不过时又逃。战车亦是如此。

远远望去,偌大的战场呈现出一面倒的态势,前面在逃,后面在追,几乎没有玩命的搏杀。秦兵中跑得慢的,或被魏卒刺死,或聚作一堆死拼。

东山林中,二十几个重甲武卒手持长枪,腰挂利剑,肩背硬弓,负重数十斤,但动作依然敏捷,将十几名秦卒困在一块空地上。

秦卒皆是轻装,左躲右闪,死命还击。几名秦卒倒下,余下秦卒合力突向一个方向,刺死一名魏卒,突围而出。

众魏卒紧追不舍。

秦卒逃至一棵合抱粗的大树下,又被魏卒追上。秦卒背依树干,布成圆阵。魏卒四面冲击,与秦卒肉搏。

双方正在酣战,只听“嗖嗖”声响,几支冷箭从树冠里射下,贯穿三名魏武卒的头盔。三名武卒应声倒下。

一名武卒大惊,抬头往上看,刚好一支冷箭射下,扎在他暴露出来的脖颈上,倒地立死。余下武卒惊惧后退,秦卒反追上去。

更多武卒跑过来,秦卒再度被围。更多秦卒亦跑过来助战,双方绞作一团。树上不时有冷箭射下,魏武卒亦向树上回射,有箭手中箭,一人从浓密的树冠里摔到地上,另一人挂在树枝上,扑腾几下,不再动了。

在另一片树林里,两名秦卒与两名武卒捉对厮杀。武卒长枪舞动,秦卒左右腾挪。一名魏卒的长枪被树枝挂住,收不回来。秦卒欺前,持刀刺他。武卒扔掉枪,拔出剑,格开。

双方陷入僵斗。

另一处山坡林中,一大群秦卒在前狂逃,成倍的魏武卒在后追赶。追进树林深处,秦卒忽然不见,魏卒纳闷,四散寻找。

谷底道路上,几辆秦车在山道上狂奔,几辆魏车紧追不舍。路越走越窄,前路没了,尽是树丛。车上秦卒弃车入林。魏车追至,见敌方弃车,魏卒望林迟疑。

环视一番后,魏卒下车,将弃下的秦车聚拢来,掉转车头,往回驱赶。

葫芦谷是个绝谷,谷底有两个山峰,一左一右将山谷锁住,形成一段闭弧。一条高约丈余的城墙由西边山峰蜿蜒前伸,越过一道险峻山垭,伸向东侧山峰。

谷底是一片开阔地,站在谷底往上望,西山峰顶上一棵老松树清晰可见。

公孙鞅引领十余战车并近千秦卒一路逃至此处,下令道:“布阵,一字长蛇阵!”

秦车选好有利地势,掉转车头,再次摆下一字长蛇阵,车头迎向魏车。

公孙鞅稳居中央。两侧伏好弓弩手。

魏车并魏卒陆续追到,公子卬的主将车亦赶了过来。

公子卬扬枪指向公孙鞅:“公孙鞅,看你还往哪儿逃?”

“有死而已!”公孙鞅伸手,“拿枪来!”

一名侍卫递给他一杆长枪。

“哈哈哈哈,”公子卬仰天爆出一声长笑,竖起拇指,“有种!”又朝左右命令:“擂鼓!”

魏鼓擂响。

公子卬晃动长枪,一车前冲。

公孙鞅的战车一动不动,公孙鞅持枪挺立车中,静静地望着公子卬的战车直驰过来。

公子卬冲到半途,箭矢如蝗。

公子卬舞枪拨箭,震怒:“公孙鞅,怎么成狗熊了?”

“哈哈哈哈,”公孙鞅仰天长笑,“狗熊怎么能与狗打架呢?”将枪一扔:“鸣金!”

秦阵鸣金,公孙鞅及秦卒弃车上山。

公子卬扬枪大喝:“进攻,拿住公孙鞅!”

魏卒争先恐后,弃车追上。

栎阳城外兵营中,到处是烧焦的魏军车马与武卒。

不少秦人在清理战场。

一排几十辆战车列好阵势,司马错站在第一辆战车前。

秦孝公由队首走向队尾,又转回来,对司马错道:“司马将军,你可以走了!”

“末将领旨!”司马错拱手致礼,跃上战车,疾驰而去。

通往徵城的衢道上,从郃阳出发的两万七千魏卒无不满头是汗,拖不动步子了。

副将走到龙贾的战车边,拱手禀报道:“将军,再有三十里就到徵城了!”

龙贾看向他:“斥候回来没?”

“回来一批,说是我大军在追击秦人,全都进谷了!”

“主将何在?”

“也进谷了!”

“传令,加快行军速度!”

副将面露难色:“将士们急行近二百里,实在??走不动了!”

长途急行乃兵家大忌,故兵法有云:“百里而争利,则擒上将军。”百里尚且如此,何况是二百里,更何况这些军士不是大魏武卒,而是刚刚招募不久的新兵蛋子!

“唉!”龙贾长叹一声,看看将士们,意识到自己急昏头了,“传令,就地休整半个时辰!”

就在龙贾右军就地休整之时,徵城西方,尘土飞扬,战车在前,大队秦卒跑步跟后,直插葫芦谷口。

尘烟滚滚中,一面黑色旗帜扬在最前列,现出一个大大的“车”字。

葫芦谷一处山坡上,经历了几个时辰的殊死搏斗后,一群魏武卒汗水淋漓。其中一个武卒从腰中掏出干瘪的水囊,解开囊口,口朝下,嘴接上,却无一滴水滴下,便气恼地将水囊狠狠摔在地上。

不远处传来叫声:“这儿有水!”

众武卒不顾一切,朝声音处奔去。

林深处果然有个小水池。众武卒奔至池边,纷纷舀水喝,有人拿水囊装水。众人如获重生,笑逐颜开,方才战斗的紧张感于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突然,一个武卒捂肚子蹲下,接着滚在地上,另一武卒急叫:“别再喝了,别再喝了,水里有毒!”

话音刚落,一名武卒用枪杆擂向另一名正在喝水的战友的肚子,那战友瞬间将毒水吐出。已经喝下的武卒纷纷用手抠嗓子,竭力将水吐出。

魏国长城从少梁始,沿西梁山的主峰南下,经葫芦谷两侧的山岭再向南,随山势直通大荔关,过洛水后又向南,直达阴晋,构成一道直逼秦境的防线。经过苦战,魏军主力逐渐攻上葫芦谷底部的一段长城,秦卒沿山道及长城且战且退。

公子卬、陈轸在贴身短兵的护卫下意气风发地登上城垛。

一登上城垛,公子卬就急不可耐地放眼南望,但见南方天际冒出无数道烟柱,在蓝天上形成一朵朵黑云。

公子卬候的就是这个,指着那些黑烟不无兴奋地对陈轸道:“上卿请看!”

陈轸顺着他的手势望过去:“咦,怎么那么多烟呀?”

“哈哈哈哈,”公子卬放声大笑,“如果不出意外,那些浓烟当是裴将军放的!”

“裴将军?”陈轸大为吃惊,“怪道今日没见他的面呢。”

“不瞒上卿,”公子卬不无得意道,“昨晚人定时分,本将密令裴英引锐卒两万,重车三百乘,星夜驰奔大荔关,于黎明时分直捣秦境。看来裴将军这是得手了,那些烟云当是秦人的粮草基地,若是运气足够好,裴将军还能捉到秦公呢!”

“啧啧啧,”陈轸咂舌,“将军真乃用兵如神哪!”

“报,”左参将疾走上来,拱手道,“公孙鞅一伙沿长城逃向了那个山头!”说着指向斜对面的老松树。

“哼,”公子卬鼻孔里哼出一声,“我就晓得他要逃往那儿去!传令,全力进攻,记住,要活的,不要死的!”

“末将得令!”左参将快步离去。

“呵呵呵,”公子卬指向远处的老松树,对陈轸道,“陈上卿,看到那棵大树了吗?”

陈轸看向大树:“怎么了?”

“十六年前,老秦公就是在那棵树下薨天的!”公子卬长笑数声,“哈哈哈哈,老秦公死也不会料到,十六年后,他的相国公孙鞅,还有他的八万大军,包括他的孙子,竟在他的眼皮底下被我追杀呢!”

陈轸跟着笑几声,猛又想起什么,敛住笑:“哦,对了,尊夫人何在?”

“哦,我让她候在谷口听捷报呢。”

“呵呵呵,这么好的景致,将军何不请夫人也来赏看呢?一来缅怀一下她的先祖公,二来观赏将军如何活捉公孙鞅,替她一家出口怨气!”

“嗯,是了!”公子卬转对右参将,“接夫人来此!”

右参将拱手:“末将得令!”

秦、魏两军皆在葫芦谷两侧的山梁子里搏杀,谷底倒是人少,只有清理道路及运输辎重的魏人车辆。右参将带着十几个短兵避避让让,一路赶去,转过一个葫芦肚,就要接近谷口时,忽见远处扬尘遮天,魏卒都在向谷里奔逃,谷底开阔地带,清一色全是溃退的魏卒,谷底道路全被堵死。

右参将大吃一惊,逮到一个溃兵厉声质问:“怎么回事?”

军尉急道:“报,大批秦人袭击谷口,将谷口封了!”

“看到旗号没?”

“看到了,是个‘车’字!”

“夫人何在?”

“我??我也不晓得!”

望着尘烟滚滚的谷口,右参将惊怔片刻,匆匆掉转车头,朝葫芦谷底疾驰。

葫芦谷口,烟尘翻滚处,一名魏将及一群魏卒保护着紫云公主沿谷道飞驰,三辆秦车紧追不舍,追在最前面的是太子嬴驷。几十名黑衣卫士守护在三辆战车两侧。

紫云战车后面的魏卒追赶不上,为躲避秦车碾轧,纷纷蹿向路边。秦卒也不追赶,直追紫云的战车。

魏将站在车上,转身,拉弓,引箭,欲射嬴驷。一直坐在紫云身边的公子华突然发力,从侧后一膀子撞向魏将,魏将猝不及防,翻下战车。公子华一步跳到御手后面,用短刀刺中御手后心,将他掀翻车下。

公子华控制住战车,放缓速度。

秦车逼近,将公子华的战车围护起来。

嬴驷跳下车,飞步上前,激动地叫道:“云妹??”

紫云纵身跳下,一头扑入嬴驷怀里,嘤嘤哭泣。

嬴驷将她抱起,纵身跃上秦国战车,在众短兵的护卫下,掉头回驰。

车希贤率领一万秦卒突然袭占谷口,击溃魏人后也不追赶,只将战车沿谷口呈一字横向摆开,战马卸套,使这些战车构成一道防御工事,再将铁蒺藜等阻挡物安放于战车阵前。

车希贤正在忙活布阵,远远望见嬴驷的战车回来,车上载着紫云公主,他急迎上去,脱下头盔,朝紫云鞠躬。所有将士纷纷脱下头盔,朝紫云行鞠躬大礼。

紫云喜极而泣。

“殿下,”车希贤道,“您带公主速走,这儿交给臣就是!”

“好!”嬴驷恨道,“狠狠打,不要放走一个魏人!”

车希贤拱手:“臣遵旨!”

嬴驷朝黑衣人扬手,引三辆战车驰去。

老松树所在的山脊处,峰虽不高,但却是葫芦谷中最险的一段。魏卒沿山脊长城如蚁般进攻。秦卒前赴后继,死战不退。

在正对老松树的一块巨石上,公子卬、陈轸对坐于一处缓坡上悠然喝茶。右参将跌跌撞撞地跑上来,声音因急切、慌张而哆嗦:“主??主将??”

公子卬看向他,悠然问道:“怎么了?”

右参将大口喘气:“不??不好了,秦人??封??封住谷??谷口了!”

公子卬忽地起身:“你说什么?”

“秦??秦人??”右参将喘几下气,“大量战??战车从??从背后杀来,封??封死谷口,打的是‘车’字旗,当是车希贤!”

公子卬目瞪口呆。

陈轸脸色苍白:“这??这??这??”

见主将发呆,一旁的左参将急道:“主将,快,鸣金,夺回谷口!”

公子卬这也醒悟过来,朗声道:“传令,鸣金,夺回谷口!”说完捡起长枪,不顾一切地冲下山坡。

听到魏人的鸣金声,公子疾急进城堡,向公孙鞅禀报道:“报主将,魏人鸣金!”

“传令,击鼓进击!”公孙鞅站起来,精神抖擞地走出城堡。

魏人的鸣金声与秦人的击鼓声在葫芦谷中交相回响。魏人闻听后路被断,无心恋战,心急如焚地从两侧的山梁上纷纷退向山谷,秦人则将这些日来憋的所有气尽皆释放,如猛虎出山,四处截杀、屠戕。

陈轸坐在公子卬的战车上,紧跟十几辆战车向谷口冲击。公子卬挺枪指向前方,大叫:“传令,稳住阵脚,稳住队伍,冲出此谷!”

看到主将的大旗,魏卒稳定下来,开始聚拢,形成队伍,退向谷口。

谷底里站满嘴巴干渴、又疲又累的魏卒,越来越多的魏卒仍在向谷口涌来。

魏卒开始向谷口冲击,但秦人箭矢如雨,地下布满障碍物。

秦卒纷纷从山上压下来,组织严整,士气高昂,杀声震天,魏卒则失去建制,完全乱套,将寻不到兵,兵找不到将,军心涣散,或垂死抵抗,或掉头逃命,但四面都是秦人,又无处可逃。

十几名魏卒被几十名秦卒围住,一个魏卒跪下来,缴枪投降,秦卒过来照他胸部就是一枪,顺手割下他的左耳。其他魏卒看得真切,没有人再降,拼死力战。

双方在开阔地带互相拼杀,死伤加剧。

徵城东郊,右军将士东倒西歪,各呈睡相。

道边一块空场上,龙贾与几个将军蹲在地上,正在指图谋议,一马疾驰过来,一名斥候翻身下马,急道:“报,葫芦谷口被秦人封死,谷中鼓声震天,我军危矣!”

龙贾忽地站起:“秦将何人?”

“打着‘车’字旗!”

“诸位将军,”龙贾朗声道,“不必再议了,开赴战场!”又转对副将,“汤将军,你引军一万,控制徵城,严密布防,密切监视秦军动向,即使雷霆万钧,也须守住阵脚,直至本将归来!”转对众将:“其他诸将,随本将葫芦谷救人!”言毕拿起长枪,跳上战车,率先驰去。

右军二万余卒揉着睡眼爬起来,跟从龙贾朝葫芦口狂奔。

葫芦口处,公子卬亲自擂鼓,魏卒前赴后继,向谷口拼死突破。车希贤身先士卒,率秦人死战不退。

陈轸万念俱灰,长叹一声:“天丧吾矣!”

就在此时,谷口外面,一路尘土越扬越近。

紧跟着,杀声震天。

车希贤部背后受敌,防御不及,不少秦卒被斩杀。魏卒看到有人接应,纷纷冲出。两面夹击之下,秦阵被撕开一道缺口。

缺口逐渐加大,魏卒开始搬移路障。

谷中被困魏卒如潮水般涌出。

烟尘滚滚中,左参将看到旗号,又惊又喜:“报,是龙将军!”

公子卬松下一口气,吩咐他道:“快去,务必请龙将军稳住阵脚,营救谷中将士,能救多少就救多少!”

左参将拱手:“末将得令!”便朝龙将军奔去。

公子卬转对陈轸拱手,语气悲壮:“陈上卿,请下车!”

陈轸不知所以,下车。

“请转告父王,就说卬儿不能尽孝了!”公子卬说完,转对御手:“掉头,回驰!”掂起枪,昂首伫立。

战车掉头,回驰。

然而,谷中是越来越多的溃退魏卒,公子卬的战车根本走不动。

陈轸这才明白了公子卬的用意,急切叫道:“公子??”飞步追上,跃上战车。

“公子,”陈轸使出浑身力气拉住公子卬的长枪,带着哭腔道,“使不得呀,万万使不得呀!”又转对御手,厉声:“愣着干什么,赶快掉头,带主将突围!”

御手掉转车头,战车跟随潮涌的魏卒涌向谷外。

阴晋守将张猛站在北城门的门楼上,极目远眺。遥远的西北方,几团浓烟滚滚升腾,在高空形成一大团黑云。

张猛正自诧异,城下的驰道上,一骑一车由远而近,驰向城门。

骑快于车。城门守尉见是刺探消息的斥候,急令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斥候进门,得知张猛就在城门楼上,快步上来,跪叩于地,语气悲壮:“报,我左军主将裴英将军率车三百乘、武卒两万,于今日凌晨奔袭秦境兵营与粮库,中敌埋伏,全员殉国!”

“什么?”张猛震惊,“你再说一遍!”

“我左军两万锐卒于今晨奔袭秦境,全部殉国!”

张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可是亲眼所见?”

斥候摇头:“秦人奔走相告,皆在庆贺,说是今朝大捷,在栎阳城外斩杀裴将军并两万魏卒,焚毁战车三百辆!”

“栎阳城外?”张猛难以置信,“不可能!裴将军在徵城,今朝与秦人??”

“听秦人说,裴将军引大军于凌晨之前出大荔关,分散袭击秦国的粮库与兵营,结果被秦公识破天机,设下埋伏,我两万将士全部战死,没有走脱一人!”

张猛长吸一口气,眉头拧作一团,正纳闷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军士听着,我是公孙衍,有要事求见张将军,请开门!”听声音是在城楼下面。

张猛听个真切,急站起来,走到一处城垛,朝下俯视,见城门楼下,果然是公孙衍一人一车。

张猛大喜,摇手大叫:“犀首兄,张猛在此!”又对军尉,“快,开城门!”说完匆匆走向楼梯,朝城门下面奔去。

张猛迎上公孙衍,紧紧握住他的手。

公孙衍挣脱开,做个滑稽的苦脸:“张猛将军,快弄水来,渴死我矣!”

张猛朝军尉扬手:“快,拿水来!”扯住他,并肩走上楼梯。

一名军尉赶上来,递过来一碗凉开水。

公孙衍接过碗,“咕咕咕”一气饮下,抿下嘴道:“过瘾!”

二人走到楼台上,在几案前坐下。

张猛急切道:“犀首,事情不妙了!”

公孙衍淡淡应道:“怎么了?”

“裴英两万人袭击秦境,中了埋伏,全部阵亡!”

公孙衍依旧淡淡道:“我早知道了。”

“咦,”张猛愕然,“你怎么知道?”

公孙衍指指楼下城门:“将军把城门守得这么牢,当然不会知道了!”

张猛一脸尴尬:“这这这??”

“这还不是最糟的!”

“哦?”

公孙衍指向更遥远的北方,一脸忧愤道:“如果不出在下所料,就这辰光,秦人恐怕正在葫芦谷里大肆屠杀呢!”

“这这这??”张猛倒吸一口气,“犀首兄,我们该做些什么?”

“将军想做什么?”

“我??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将士任人屠戕吧!”

“唉!”公孙衍应道,“有什么办法呢?屠戕魏卒的不是秦人,而是我们的王上和他的宝贝公子啊!”

张猛打个寒噤:“将军此来,只是想让末将保住阴晋吗?”

“眼下秦人还顾不上阴晋!”

“那??公孙兄不辞劳苦,一路赶来,总该图个什么吧?”

“欲借将军之力,走步险棋!”

“什么险棋?”

“请将军挑选五千精壮,再调一员虎将,全体轻装,皆着黑衣,带上弓箭与短兵器!”公孙衍摸出龙贾的令箭,“这是龙将军的令箭!”

张猛朗声应道:“末将麾下,没有不精壮的!至于虎将??”拍拍胸脯:“末将如何?”

公孙衍盯住他,重重点头:“要的就是你!让将士们吃饱喝足,日落前待命!”

张猛拱手:“末将得令!”

“还有,每人备白巾一条,带一日干粮!”

“末将得令!”

向晚时分,夜幕降临。

因葫芦谷中戾气太重,公孙鞅命令三军屯扎于谷口之外。

经过一日苦战,将士们全都累了,顾不上庆功,早早歇息。

中军大帐里,火烛燃起。车希贤兴冲冲地走进来,将一个账册呈给公孙鞅:“禀报主将,战果统计出来了!”

公孙鞅没有接,淡淡道:“说吧。”

车希贤看向账册,朗声禀道:“就眼前统计,葫芦谷内,计左耳45213,俘4120,葫芦谷外,计左耳3433,俘3519,司马错处尚未报来,约计耳二万,合计,左耳68646,俘7639,所获辎重尚难计数,彻底清扫战场要到明日。我方阵亡17980,伤逾两万,司马将军那儿尚未报来,估计阵亡数字逾两万!”

“说是紫云公主已被救出,人呢?”

“殿下亲自护送她走了,估计已到秦境,当与君上骨肉团聚呢!”

“这就好!”公孙鞅嘘出一口气,略略一顿,“魏人动向如何?”

“龙贾救出公子卬残部,退往临晋关方向,我郃阳右军得知龙贾西进,已南移截击!”

“令他们不要截了,休息一宿,明晨北进少梁,拔下这颗钉子!”

“好咧!”

“穷寇莫追,先让将士们就地屯扎,明日晨起打扫战场,掩埋尸体。待休整几日,养足精神,再慢慢收拾河西各邑!”

“好咧!”

天色黑定,嬴驷载着紫云回到了栎阳别宫。打扫完战场的孝公听闻消息,跌跌撞撞地走进宫门:“云儿,云儿??”

紫云公主飞迎出来:“公父??”大叫一声,扑入他怀里,放声大哭。

孝公抱起她,就地坐下,不停地抚摸她的脸,两行老泪“吧嗒吧嗒”地滴在她的脸上。

“公父,”紫云紧紧偎在他怀里,“云儿??云儿总算见到您了!”

“云儿,秦国委屈你了!”

“云儿愿意!”

“云儿,”孝公强忍住嗓子里的奇痒,轻轻拍着她,“是你救了秦国,是你击败了魏国,公父??咳咳??为你??记功!”

紫云哽咽:“公父??”

三更时分,葫芦谷外的秦国中军营区里,军帐一个挨一个,连成一片。四周没有任何防护栅栏,胜利使秦军过于大意了,疲劳又使秦卒睡得太熟了。

整个营区死一般寂静。

一个秦军帐篷里,小秦村的秦大川、二川、三川等十几个同村秦卒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夜光中,隐约可见帐篷四周挂着一串又一串的魏卒耳朵。

二川腿脚乱踹,睡他身边的大川被他踹醒。大川一看,原来是几条腿压在二川身上,遂将它们一一挪开。

二川梦呓,声音兴奋:“哥,哥,我又割了三只耳朵,快看??”

大川轻叹一声,侧过身去。

瞭望塔上,秦军的守值军卒无不睡成死猪。

星光朗照,野虫啁啾。

附近葫芦山的密林中,夜风吹拂树叶,发出沙沙声响。五千魏卒严阵以待,潜伏于密林中,将这片安逸恬静的氛围平添了不少肃杀之气。

从这儿望下去,是一大片连绵不绝的秦军营帐。

公孙衍拿出白布,绑上左臂。

张猛亦绑上白布。众军士纷纷效仿,在左臂绑上白布。

公孙衍吐掉衔在口中的草叶,对身边军尉附耳低语:“你带鼓手守在林里,东方一亮就击鼓,直至将士们完全归来!”

四名鼓手不约而同地取下口中衔着的草叶,拱手道:“得令!”

公孙衍低吼:“出击!”便率先冲出林子。

众魏卒个个如离弦之箭,尾随公孙衍射向秦营。

一条条黑影深入秦军营区,冲进帐篷。紧接着,杀声贯耳,惨叫声声,秦营一片大乱,到处都是人影在晃。那些从帐里受惊逃出的秦卒皆无甲衣保护,纷纷成为魏国弓弩手的目标。

黑暗中,魏卒全是黑衣,看起来与穿黑衣的秦卒差不多,秦卒分不清敌我,即使拿起兵器,也是见人就砍。魏卒则分得清楚,只拣没有白巾的杀。

秦大川的帐篷里,三个魏卒摸进来,一手摸头,一剑抹脖子。秦卒挣扎呼叫,帐内大乱,复仇心切的魏卒乱砍起来。

二川惊醒,正要弹起,胸口被一剑贯胸,倒地而死。睡在他身边的秦大川陡然醒来,见一道白光朝他脖子上横来,顺手一挡,咔,整条胳膊被切断。大川顾不得疼,本能地顺势滚向帐篷角落,朝外猛撞。帐篷一角被他拉倒,反而将他裹起。

三名魏卒顾不上追杀他,转身冲出,杀向另外的帐篷。

中军大帐里,公孙鞅睡梦正酣,远处喊杀声起。公孙鞅打个激灵,翻身坐起,正自迷糊,车希贤匆匆跑进,急切说道:“快,魏人偷袭!”

公孙鞅顺手抄起榻旁的宝剑,与车希贤冲出营帐。

此时的营区,到处都是喊杀声,到处都是晃动的黑影和闪耀的白刃,乍看上去,简直像极了那从地狱中跑来凡间索命的黑白无常。

公孙鞅、车希贤根本不知朝哪个方向逃,只能胡冲乱撞。慌乱之间,车希贤脚下一滑,跌进一条深沟。

车希贤大喜,低声叫道:“快,快跳下!”

公孙鞅忙跳下去。

二人沿沟急奔。

跑有一段,车希贤寻到隐蔽处,拉公孙鞅伏下。二人屏气凝神,眼睁睁地看着秦军在屠戕中四处溃逃。

不远处传来张猛的声音:“犀首,中军帐在此!”

公孙衍的声音接续而来:“将士们,公孙鞅在这儿!”

话音落处,附近魏卒皆奔过去,闯进帐中,却空无一人。

附近秦兵听到叫声,纷纷赶来营救。一时间,中军帐四周人影晃动,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双方搏杀约有一个时辰,东方现出鱼肚白,葫芦山上突然响起战鼓声。由于四个战鼓分布在四个地方,加之鼓点密集,在这黎明前的夜空里,听起来就如千百个战鼓在响。

这是大举攻击的鼓声,秦卒愈加慌乱。魏卒也不恋战,从秦营的各个角落朝鼓声方向一路杀去。

不消一刻,鼓声停息,四周陡然安静。

公孙鞅、车希贤从沟里爬出,但见尸横遍野,惨状满目。

公孙鞅双手捂脸,不无痛苦地蹲下。

天色大亮,公孙鞅、车希贤与众秦卒赶到山林察看,只见一地白巾,不少白巾还被用来包扎伤口了,上面满是血迹。

众人正自懊恼,远处尘土遮天,不一会儿,公子疾引司马错疾步赶到。

司马错跪叩:“主将,末将来迟了!”

公孙鞅朝他苦笑一下,再次看向一地白巾,耳边响起受袭辰光张猛的声音:“犀首,中军帐在此!”

公孙鞅喃喃道:“犀首??”

司马错一怔:“公孙衍?”

车希贤点头:“嗯,是他干的,还有张猛!”

“张猛?”司马错又是一怔,“他不是在阴晋吗?莫非是长了翅膀?”

“唉,”车希贤叹口气,“是呀,谁也不曾料到这个!”

司马错咬牙道:“主将,我这就攻打阴晋去!”说完转身就走。

公孙鞅喝道:“站住!”

司马错顿步,回头,一脸不甘地看着他。

公孙鞅一字一顿:“拿下你的家乡—少梁!”

司马错朗声应道:“末将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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