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2)
楚国把他送去后,陆安期见到了那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秦王嬴满。
嬴满在质子送到之时,立马就把他关入了大牢,吩咐“明日”午时问斩。这话刚落,一个形容猥琐的老头子跳出来,拈着那撇山羊胡,出了个馊主意,秦王寒着脸听他唠叨完,待听得老头说“死,何其易也!让他生不如死才是上上之计”,这才松下脸色,满心欢喜。
那龟孙是个老色鬼,人到垂暮之年,依然色心不改,平日里最爱玩娈|童。
嬴满大手一拍,将陆安期从死牢里提了出来,关进一座南风楼,以供咸阳的达官贵人们取乐,泄他心头之恨也。
第一个光顾陆安期的,便是秦王。那日秦王一脸漆黑的推开门,唤左右将他手绑了,他在挣扎中撞坏了一个花瓶,乱打之中打伤了四条壮汉,挠花了秦王的脸,顺手在嬴满腰间一摸,捞了把当年荆卿刺杀这畜生时留下的罪刀。
若不是当时他体内还有些软骨散,此刻,大秦该亡国了。
逃出来后,秦国的追兵把各种杀招用尽,他几次死里逃生,最后,神箭手出马,千里赶来,在他逃到边境时射了一箭,留下他心口前后的这两个大洞。
他撑着一口气没掉,用尽平生力气,使了个幻术,往一只野兔子身上招呼,那兔子便带着秦兵朝越地的方向去了,他半死不活的撞出三门关,掉进黑水河,大水一冲,东奔西撞,来到三十涯,被这男人救了。
陆安期偷偷睁开眼看向容名,这男人好像一整天都没事干,只见他在屋里枯坐了片刻,便施施然起身。他一起身,陆安期又犯了疑心病,怀疑他是要去秦国通风报信。
眼下,外面是什么情形陆安期不大清楚。这就好比风中浮萍,他随着风乱飘,没个根底。陆安期暗自琢磨着,已经考虑着要给自己易容了。
他在楚宫里小心翼翼惯了,学得祝凌云教他的那一套报复功,一出来,两眼所到之处,皆是仇人。陆安期草木皆兵地以为,要想好好逃命,一些累赘必得去掉,就如那头长发。
他的断发此时正窝在外面的炉子里。
陆安期见容名要走,心里先是一慌,再一紧,他满心戒备地问道:“你要去哪?”
容名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需要静养,我在这里杵着,你睡不好。”
陆安期摸着良心想,这话说得有理。他在楚宫里尚且不能高枕无忧地睡一觉,这三十涯可是传说中吃人的地方,他既担惊着外面的妖魔鬼怪,又受怕着他这个素不相识的救命恩人——他生怕容名突然露出獠牙。
容名这么轻飘飘地出去,他觉得其中有诈,不免更怀疑了。一怀疑,他就条件反射地想逃,但脚下却没动,只是心口跳得有些过快,震得他伤口滋遛滋遛的疼。
陆安期在伤口旁边按了按,咬牙道:“我不需要,你留下!”
容名悠悠一笑,缓缓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要我走还是留?”
陆安期心眼多,凡是到他耳朵里的话,他都要拆开看看。容名这话,被他拆出了一股耍流|氓的味道。
他如今把“老弱病残”四个字占全了三个,拔刀相见这种费劲的活他只能做个表面功夫。陆安期手上虽然缓缓的亮出了匕首,脸上虽然挂着势在必得的凶狠,但心里却没一点把握。
十三爷看着这只占了雀巢还要刀剑相向的鸠,好整以暇地笑了笑,点点头,在陆安期恼羞成怒的注视中,慢慢说道:“看来是要我留下。”他把脚尖一转,回到桌边坐定,手撑着下巴,跟陆安期大眼瞪小眼。
陆安期松了口气,把手中的刀放好,这一波三折地周章,弄得他煞有些困乏,他扫了容名一眼,扯过床上的薄被,把自己团了团,他死撑了一晚上,恨不得立马睡死过去,却睁着眼睛,慢慢地熬着,活似熬鹰。
他的煎熬,在容名看来,纯粹是自找苦吃。十三爷觉得这瞪着眼睛苦苦看着自己的人有点好笑,便把视线移开,他闲来无事,就翻出那本捉妖用的册子,有一搭没一搭的翻。
这册子叫“善恶书”,里面收录的妖魔,有十恶不赦自己想作孽的,也有如那蛇妖一般,为报仇而血洗京华的。
善恶书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取的,也是他自己弄的,十三爷以为,众生存活不易,一死百了,过些年头,谁也不记得阿三阿四是什么东西了。
这本善恶书,百年之后送去人间,凡人们最起码还能知道一些山河中曾经存在过的东西。
他在这里翻,陆安期就一直盯着这边,容名忍了忍,他觉得这道视线硬邦邦的,配合着那张色厉内荏的脸——十三爷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抬眼,那榻上枯坐的人把头别开,一双眼瞪得跟黑风门口的铜铃一样大。
容名心想:“睡个觉也这么费劲。”
两人就这么熬了三天,三天后,那神仙药膏把陆安期脚底的水泡治好了,身上的两个洞也渐渐合上了。
陆安期自以为又是一条好汉,免不了要蹦跶一番,于是白天蹦的跶,午夜梦回,全都还成一段锥心刺骨的痛,惊得他以为胸口又被人扎了一刀——他又自己抹了两次药,至于背上的,手一动就要扯着内伤,这时候他就不得不麻烦便容名了。
三天的时间,陆安期冷眼旁观,暗自窥探,容名还是三天前那个容名,笑得从容不迫,一举一动都挑不出一根刺来,他唯独从这淡定的笑容里看出一点歪风邪气。
陆安期又斜着眼睛打量容名。这人长得俊,身上有一股很特别的气质。具体是什么气质,陆安期以为,自己连相马都不够格,相人这种事,万万做不来。
他只觉得,在这人面前,好像什么都如他脸上的笑,云淡风轻。容名随便说的话,内容都是轻飘飘的。
这云淡风轻的人却有双火眼金睛,陆安期几次被他看得无地自容,仿佛心里的小九九都被一览无余地关照了。他觉得容名很轻易地就看透了他。
这种“我不如他”的落差和隐秘被窥探的战栗感交织在一起,把陆安期激得像惊弓之鸟,容名轻飘飘投来一个目光,都能在他心里掀起一阵狂奔的浪。
这种死活赖在这里和日益加深的戒备,一旦容名稍微靠近,就变成一种如履薄冰的危机。
陆安期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他几乎把呼吸都给忘了,身子僵硬地戳在榻上,微凉的膏药轻轻落在背上,饱满的指腹带着一股温热,轻轻在那块伤疤上打圈,这温热就透过凉凉的膏,直透过他单薄的背脊,带起一阵由外而内的酥麻,钻进他的四肢百骸。
容名垂眸看了他一眼,陆安期连忙把眼睛转开,咬着牙,苦大仇深地看向另一边。容名把药放好,道:“出去走走?”
陆安期偏头甩了道沉沉的视线过来,容名心下了然——这怕是又犯疑心病了。
这人疑心病已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三天的相互折磨中,早晨,容名一出门,陆安期必然要重蹈那日的覆辙,跟出去,蹲在河边,直到容名回来,他照例往容名背后一扫,直到放心了,才爬起来,战战兢兢地回到竹林里。
陆安期说话的时间极少,掰着指头数,他三天里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平常时候就缩在榻上,养他的伤,待他自以为好了些,就拿着刀子去竹林中乱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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