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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钦天监提供的良辰吉日里,他毫不犹豫地选了最近的一个,正好在腊月十八,在海州举行婚礼后,还可以借着回临安述职的机会,去岳府拜见下娘家人。

他自觉安排得十分妥当,便让人给徐州霍千钧那边送了喜帖去,请他到时候来吃喜酒,顺便别忘了贺礼。

然而尚未等到婚期到来,十月中的第一场大雪之后,冰封黄河之时,金国的大军就正式南下,兵分两路,沂州和徐州同时告急,求援信雪片一样朝海州和临安发去。

“这些该死的家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是故意的吧!”

方靖远看着求援信和斥候送来的情报,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既然你们敢来,那我也不客气了,这次,一定让你们——一个都别想再回去了!”

第一百二十章 关河路绝

沂州在北宋时代属于京东东路, 而在金国治下,和海州、密州、登州、青州等同属于山东东路治下。

当初辛弃疾随耿京的天平军起义时,一度曾攻占整个山东东路和河北路, 可惜最终功亏一篑, 最终人逝云散, 数十万义军被击溃后,分散各地,其中最多的就在沂州一带,魏胜当时无法收容他们进海州,只能让他们先行在仓山结寨扎营, 后来辛弃疾和方靖远定计围攻徐州,打援沂州,一举攻克两州后, 辛弃疾就留守在沂州,升任沂州知府, 开始收拢昔日义军,经营此地。

沂州东南到海州二百余里, 西南至徐州三百五十里, 正好是面对金兵来袭的前营阵地。

方靖远从桃花岛让人开采出的火山石制出的第一批特制水泥, 就先供给沂州修城之用, 怕的就是冬日上冻后的敌军突袭。

果然, 最终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场大雪后,河水上冻,金兵也跟着来了。

辛弃疾身披铠甲,腰挎宝剑,站在城楼之上, 遥望着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的金国大军,眼中精光熠熠,按在剑柄的手一张一合之间,关节分明,青筋隐现。

他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敌人越来越近了,他手中的千里眼,已经能看到最前排锁子马铁甲下翕张的鼻孔,喷出的热气和地上被践踏飞起的雪沫相撞,化作滚滚烟尘,犹如一条灰白色的巨蟒,翻滚着,咆哮着,向着沂州奔来。

“准备——开炮!——”

基础工业不足导致方靖远现在还造不出真正的大炮,但改良现有的投石机作为投石炮的难度并不高,尤其是霹雳炮,这种大号的掺料炮仗,杀伤力或许不算太高,但对付骑兵来说,正好对付他们的坐骑。所谓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骑兵的马一旦惊了乱了阵脚,原本的冲锋阵型被破坏后,杀人不成,自伤在行。

于是这一波低配“霹雳炮”落在金兵铁甲重骑兵身上时,他们起初还有些意外,这些圆球像是缩小版的蹴鞠,别说他们连人带马都批戴重甲,就算没顶盔掼甲,这东西也砸不死人啊!结果下一刻圆球就炸开来,里面夹带着的无数碎铁屑叮叮咚咚地打在他们的铁甲上,根本没造成多大伤害。

伤害性不大,惊吓程度倒是不小。

还不等这些吓了一跳的骑兵回过神,却发现他们的坐骑没跑出几步,就如同发了疯般乱跳了起来,非但原地起立,还跟其他的马对撞,完全不受控制地转圈乱撞,甚至还直接躺在地上打滚……

马上的骑兵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掀翻了不少,还有人被压在马下,重骑加盔甲的压力,直接压断了腿,惨叫声和马嘶声混杂在一起,愈发混乱。

石律津是这支攻打沂州的前锋军都统,本属山东路招讨使,此番率山东路镇防军前来时,便得了上面的警示,早早让人都带着盾牌,防备宋人的床弩强击和投石炮,可没想到这第一轮打击来的不是弩箭也不是巨石,而是这些古古怪怪看似杀伤力不大的“炸弹”,原本以为是宋人估算错误,才会导致这东西无用,却没想到,他们算计的不是人,而是坐骑。

前锋营重甲骑兵一共两千人,这次排头阵的就占了一半,结果小觑了这玩意儿,现在一大半的战马都废了,还有近百人受伤,都是被自己的马给踩踏受伤,被这些重甲战马踩上一下,最轻都是伤筋动骨,被踩得呕血丢了性命的都有好几个。

他们这才发现,这些“炸弹”的碎屑虽然无法重伤人,却能穿过铠甲缝隙钻入马背上,稍一动作,刺入马皮,又痒又疼的感觉,便会让那些战马发疯,马一疯……骑兵变步兵,别说进攻了,先防备自己的战马反水不被踩死踢死才是真的。

“下马!后撤!不听话的马——杀了!”石律津冷酷地挥刀,率先斩下了一匹正发狂朝着他撞来的战马,马上的骑兵滚落在地,立刻爬起来,也挥刀朝旁边的疯马砍去,鲜血喷涌而出,一匹匹战马倒在血泊中,方才稳住了前方的阵脚。

“重甲营后撤,盾兵上前。”

重甲骑兵哪怕再心疼自己的战马,眼下也不得不放弃,原本如他们这样列阵冲锋,刀箭不入,直接冲到城下都无人能挡,可如今宋军采用的远程打击太过诡异,这些战马一旦受伤就很难恢复,反而成了负累,让他们不得不亲手了断昔日情同伙伴的坐骑,心痛之余,对沂州守军的恨意越发深重。

而后排拥上前的,是五千步兵推着的上万“盾兵”,这些盾兵大多是山东河北的农户和流民,在金兵南下时,一路击败俘虏的义军和强掳的流民,都成了他们的奴隶,平日里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到攻城时,又被推上前做人肉盾牌。

沂州城里的守军,有一大半原本都是山东义军和流民,一看到这最熟悉不过的场景,都恨得目眦欲裂,咬牙切齿。

“辛府君,那是我们的人!”

“求府君设法救救他们啊!”

“胡说!休要扰乱军心,若是因为他们而丢了沂州,这十几万人的生死,你们可担当得起?”

辛弃疾无视身边人的争论,他在千里镜中看得最清楚不过,那些衣衫褴褛的奴隶,有老有少,甚至还有女人,被铁链锁住双手,让身后的人推着前行,身上还压着重重的沙袋,若是让他们靠近,无需云梯,他们就会堆砌出血肉之路,让那些金兵踩着他们的尸骨冲上沂州城墙。

先前方靖远派人运来水泥修筑城墙时,他就曾说过金兵常用的战略,哪怕你有再坚固的城墙,面对这种情况时,又当如何?

早在以前的战斗中,他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时,他就已经历过这样的考验,可方靖远还是未曾真正上过沙场的文臣,他能顶得住这种压力和负罪感吗?杀一人而救千百人,杀万人而守一城,十几万人的性命,就在他一念间。

哪怕说起来再容易,真正亲眼看到这些人战战兢兢地被金兵驱赶着上前,一步步朝城墙走来时,他还是忍不住咬破了嘴唇,感受到满口血腥味道,看着那些人越来越近,近得几乎不用千里眼,站在城墙上都能听到他们的哭声,看到他们的模样。

辛弃疾尚在计算着他们靠近的距离,以及那些人肉“盾兵”身后真正敌军的射程,却忽然看到那些“盾兵”中乱了起来。

其中的一个老者忽地转身,用锁着双手的铁链套在身后金兵的头上,“城里都是我们的乡亲,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能帮你们去杀自己人……”

他扑上去用牙咬住金兵的耳朵,金兵先是吓了一跳,立刻拔刀一刀捅进了他的肚子,将他推倒在地,捂着血淋淋的耳朵又连砍了他好几刀,骂道:“死老头你活腻了吧……”

老者早已断气,可血肉模糊的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容,似乎死在金兵的刀下,就已完成了他的心愿。

正如他所说,哪怕死在金人的刀下,也不要去做他们的垫脚石,去害死自己人。

那金兵见他已死,骂骂咧咧了几句,正要跨过他的尸体继续前进,忽然旁边的一个奴隶朝他撞了过来,将他扑倒在地,而另一个奴隶也跟着一脚踩在他的手腕上,痛得他大叫一声,就被捡起刀的人一刀刺进了胸口。

后面的金兵跟着冲上来朝着这几人挥刀乱砍,又有更多的奴隶参与进来,一时间,队形大乱,再无寸进。

辛弃疾看得眼都红了,终于忍不住喊道:“引雷!开城门,去救他们回来!”

“是!”城墙上的旗令兵竖起一根旗杆,上面挂着两面三角旗,埋伏在城外地道隐蔽处的斥候见了,立刻点燃了火药引线,向后滚去,捂住自己的耳朵,整个头都埋进手臂里。

“轰!轰!轰!——”

随着几声巨响,一阵地动天摇,所有人都惊呆了,哪怕见识过宋军投石机和火炮的,也不曾听过或见过如此猛烈的爆炸声,那漫天飞扬的尘土和血肉,犹如人间地狱,就连石律津也费了好大劲才勒住被震得险些将他掀下马的坐骑。

“怎么回事?!宋人何时有如此厉害的火器?快探!前方战事如何?”

待尘土浓烟散去,所有人才看清,在那些“肉盾兵”身后不足百尺之地,裂开了一条深深的壕沟,宽逾一丈有余,长达数里,竟是将他们与后面的金兵生生隔离开来,而先前那些在身后逼迫着他们的金兵,不是被炸飞就是落入壕沟中,只有一小半跟他们一起被隔在一边,还是靠近沂州城门的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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