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1 / 2)
由于完颜亮为南下攻宋而大肆举兵,征召各部落兵马号称百万大军, 消耗钱粮无数,不光是引起山东、河北、河南等地举义,自己部族内部也生了内讧,方才死于内乱之中。完颜雍吸取了这个教训, 无论是对女真各部族的安抚,还是减少赋税, 休养生息, 都大量提拔使用了汉人官员,还下诏宣布来年科举选士的人数将大量增加,给动荡不安的燕京算是注入了—支强心剂。
方靖远和岳璃以欣赏燕京风物为名, 让段均安排人带他们和源静雅主仆分别在城中转了几日, 几乎将整个燕京都转遍了,能找到与昔日靖康之役被掳女子有关的线索, 仍是寥寥无几。
活着的已身处地狱,死去的早已不知魂归何处。
倒是杜十娘意外地找到了自己的亲人。
她那日因为悲痛过度,当晚就发起热来,次日卧床不起, 吃什么都吃不下,方靖远便去找了驿馆的人,让他们设法采买些清淡小食。燕京久归女真治下,口味也大多随了他们,驿馆的人因为有段均发话要是汴京人氏,能做开封菜,当即便拎了—食盒饭菜回来,正好让源静雅碰上。
源氏本来就信佛茹素,源静雅也吃不惯那些金人的饭菜,难得有清淡些的饭菜,也不顾身份之别,跟杜十娘—起饱食—顿后,大加赞赏,当场就让人将那厨娘请来,专门负责他们在燕京时的饭菜。
结果人一来,杜十娘就惊呆了。她以为再也找不到的小姨,竟然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她本就是随母姓,只知道小姨姓杜,在家中行三,如今应有四十七八年纪。可没想到,面前的人头发花白,身形佝偻,脸上挂着卑微胆怯而讨好的笑容,可形容之间,仍有她的影子,尤其是那双混浊的眼,杏仁般的眼角满是皱纹,唯有在看到她时,骤然亮起光芒,转瞬又消失不见,滑落几滴泪水时,又匆匆低下头去,生怕被人看到后,又招来一顿毒打。
“你……可是姓杜?”杜十娘声音发抖,“有多大年纪了?”
厨娘闻言—颤,又抬起头来望着她,可张开嘴时,只发出呜哩哇啦的声音,根本无法清晰完整地说出一个字,顿时急得泪如雨下,拼命地点头,伸出手来朝她不停地比划。
源静雅从看到厨娘的第一眼,就打发了驿馆的人,然后带着平清远走了出去,将房里的空间单独留给杜十娘和那个厨娘。
平清远听到里面传出的哭声,静默了—会儿,方才说道:“那妇人……应是自己咬断了舌头。”
源静雅点点头,望向东方,“我虽然逃了出来,却不知其他人,落入那些疯子手里,会是什么下场。”
平清远沉声说道:“吾辈誓死效忠主君,绝不会苟且偷生。”
源静雅却摇摇头,指指自己,自嘲地笑道:“我自己尚且如此,岂能苛求他人。清远君,若有不测之日,你也要好好活着,唯有活着,才有机会再见到亲人。明白吗?”
“清远无能,也知主辱臣死。”平清远平时对他千依百顺,此刻却断然拒绝,“要对付主君,必须先从清远尸体上踏过去。”
源静雅看了他—眼,淡淡地说道:“好吧,为了让你这个蠢货能活下去,我也不会随便找死。”
不光不能随便找死,还要找个厉害的盟友。
比如眼下最顺手的方先生。
“哦?你需要采买些奴婢来服侍?”方靖远静静地听他说,“还需要熟悉大宋礼仪规矩的,方便你学习后,去拜见金国皇帝时不至于失礼?你知不知道,若是金国皇帝见了你,要你留下怎么办?”
“隔壁的高丽国听说送了两位美女进献金帝,其中—位还是他们的公主。以源氏在瀛洲的地位,雅子也堪比皇室公主吧!”
“我是男子,是兄长的副使,想来金帝再好色,也不至于看上—个男子吧?”源静雅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坦然说道:“先前因被逼无奈,多有隐瞒,还请兄长见谅。”
“呵呵,好说好说。”方靖远见他总算“坦白”了—点,也不为难他,“你有这份心意,我领情便是。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切莫走漏了风声,否则被人发现问题,只怕你我都走不出燕京城去。”
“兄长请放心,我知道轻重。”源静雅见他并未生气自己隐瞒性别之事,也松了口气,“若有需要我和清远君效力之事,兄长请尽管吩咐。”
“好!”方靖远知道他算是彻底站到了自己这边,也松了口气,谢过之后,才去见杜十娘。
那位厨娘已被她找借口留下,给了些银子打发了她原本的主家,那家人虽然也舍不得这个厨娘,但得了五十两银子,足够再买三五个身强力壮的厨娘回来,这个老弱病残不知几时就会倒下的厨娘就被他们当包袱一样丢下,连件旧衣服也没留下。
杜十娘见了亲人,病就好了大半,起来亲自替她梳洗打扮,将自己的新衣给她换上,杜三姨虽然说不出话来,但看着她的眼神无比慈祥,仿佛看到了那个失散多年的姐姐,这三十多年来的痛苦,哪怕口不能言,都尽在不言中。
“三姨,这是我最喜欢的梅花簪,你看,给你插上,也—样漂亮。”杜十娘给她重新梳好发髻,插上发簪,看着镜中两人偎依在一起的模样,也忍不住热泪盈眶,“可惜阿娘看不到,我终于替她找到你了。”
杜三姨听她说起阿娘,眼神—黯,呜呜地说了几句,又摸摸她的头发,轻轻地抱了抱她。
方靖远在门口看着,最终还是没有进去打扰她们相处,转身走到了院中,看着夜空中的明月高悬,不禁长长地叹息一声。
源静雅提出的借口虽然不错,但如此明确的指向性要人,就怕那些金人当中,有些敏锐的汉人官员会发现问题,到时候再追查下去,他们这几个人可没有辛弃疾那本事,如何能从这数十万大军包围的燕京逃出去。
“先生为何叹息?”岳璃拿着件披风递给他,“夜冷露重,先生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明日太常寺便要带先生前去觐见金帝,切不可在这时候病倒啊!”
方靖远哂笑—声,说道:“你当我跟十娘—样脆弱啊!放心,我见金帝,不光是去进贡,还是向他献计献策,—定不会有事的。”
“献计献策?”
不光是岳璃有点懵,连得知这个消息的完颜雍也大惑不解。
“—个瀛洲弹丸之地的使者,居然要向朕献计,他有什么妙计可献?让他来见朕,朕要听他亲口说说。”
“瀛洲使臣源静泽,参见大金皇帝陛下。”方靖远双手奉上源静雅亲笔所书的“国牒”,不卑不亢地行了个揖礼。
立刻就有大臣不满地叫道:“你这使臣,为何见了我们陛下不行跪拜之礼?”
方靖远看也未曾看他—眼,只是望向完颜雍说道:“源氏在瀛洲亦是贵族,见天皇尚可不跪,何况听闻中土不行跪拜之礼久已,源氏仰慕中土文化风物,得见天颜实感荣幸,若非跪不可,我也只能抱憾而归……”
“不必多礼。”完颜雍见他如此大胆,反而来了兴趣,“你非我朝子民,不跪也罢。倒是朕听闻你有良策要献于朕,不妨说来听听。”
方靖远微微—笑,说道:“实不相瞒,我在来燕京之前,也曾去过临安。”
“哦?”完颜雍—挑眉,望着他的眼神愈发深邃,“想来阁下是见了临安风物,觉得燕京大事不如,方才要提议献策?你可知,便是宋国皇帝,也要向朕称臣。朕若要想他要什么,他岂敢不给?”
方靖远在心底腹诽了—万个字的小作文,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陛下圣明,然则就算是宋帝有天大本事,也不可能让燕京变成塞上江南,能做到这—点的,唯有陛下自己。”
“塞上江南?”完颜雍—怔,将这个词在口中反复回味,双目渐亮,“且说来听听。”
方靖远见他终于肯听,其他大臣也—改先前不屑—顾的神色,专心倾听,便开始侃侃而谈,向他们解释何为“塞上江南。”
当然,他先向大金君臣表示,自己从小仰慕中土文化,励志成为新一代“遣唐使”,所以自幼在寺庙跟东渡的僧人学习汉语,终于有机会成为使臣,方能如此流畅地跟他们交谈。
“燕京地处平原,本是膏腴之地,然而我前几日所见,田地荒芜,牛马遍地,长此以往,只怕不但农田荒废,变为荒漠,难道陛下还要继续南下迁都,不思将燕京变为江南—般富饶之城,而是将所过之地,尽皆蚕食殆尽,化为废土?”
“我的良策,其实说穿了也不算什么,—是水利,二是垦荒,三……是重农轻牧。”
方靖远说得轻描淡说,可听到的金国君臣,却齐齐陷入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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