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2 / 2)
辛弃疾刚给他炫耀了昨夜一宿没睡,翻出来的一张神臂弩图纸。
这个还真不是方靖远的作品,是他在贡院跟张玉湖谈及军中弓弩时,张玉湖说虞允文曾让人改进过八牛弩,当时射穿金主完颜亮坐船帆绳,吓退金兵用的就是这一款神兵,只可惜造价昂贵,搬运和安装都极为不便,最要命的是准头不足,才导致这等神兵只能用于攻城守城,而不是寻常战阵。
于是方靖远就找来了工部所存的八牛弩图纸,稍微改造了一下,改制成的神臂弩,单人可用,不光有手动脚动两款,还加上了瞄准的机关。尤其是小型臂弩,是他给自己的防身利器。毕竟在这个世界里,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没点防身的本事可不行。
对他而言,三点一线瞄准法是小学生都知道的常识,可在这个时代尚未普及开来,更不用说计算箭阵射程抛物线距离等更复杂的方程式,他随手涂画还没来得及给张玉湖看,就被辛弃疾先发现了。
辛弃疾自幼习武,比张玉湖和方靖远更为弓马娴熟,对这些兵器的了解也远在他之上,不光见猎心喜,还拉着方靖远追问箭程和箭阵覆盖面的计算公式怎么来的,再得知这次乡试那道让众考生骂娘的“何日相逢”题就是方靖远出的,更是喜上眉梢,追问个不休。
方靖远也没想到,辛弃疾文武全才之外,居然对数学也颇有研究。
原本他给那些工匠讲解图纸时,说不清的数据只能让他们照图摸索,可跟辛弃疾一说,他不光是能举一反三地算出数据,还能亲自动手。
照辛弃疾所言,他用的那张牛角雕弓就是自己亲手所制,原本在老家还有他自己仿照三国志描写打造的一把“伪·青龙偃月刀”,只因后来押送叛徒南下需要隐匿行踪,不方便带如此显眼的长兵器,这才忍痛放弃。
而他随身所佩的龙泉剑也是请人精心锻造,虽说不上削铁如泥,但先前破阵时杀敌无数,也是开了刃见过血的宝剑。
宝剑送给了方靖远,方靖远的神臂弩就成了辛弃疾的心头好,为此,他甚至提前若干年写出了那首后世让方靖远同期考生背得想哭考得最频繁的词《破阵子》注1,只是改了最后那几句,变成独属于他的《破阵子》: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燕幽寒光照铁衣,踏破九州山河倾。归来仍如梦!
方靖远哭笑不得地接下他“赠英雄”的宝剑,这强制性的回礼倒也算是合他的心意,只是更为珍重的是辛大佬的亲笔题词,这等宝物收藏好了,以后就是他的传家宝啊!
只是他没想到,未来的传家宝还没升值,他自己的本家就先把他告上了临安府。
“不孝不悌,罔顾王法,窃卖考题,徇私舞弊!”
他揪出来的科场舞弊案,兜了一圈,竟然是自己的“家人”把黑锅抡圆了砸回到了他的头上。
第十四章 闲里告状
举报方靖远的人,是他方家同族的一位堂兄。
那人也不知从哪打听到,这次临安府乡试最难的“算法题”是出自方靖远之手,不知是自己一时冲动,还是被人撺掇,冒出来一口咬定这是他作弊之举,说他是因为先前通关节的考题被人搜捡出来,才故意出难题把人刷掉,避免被人发觉。
旁人不知道方靖远的水平,他们自家人可是一清二楚,当初的探花郎若不是上皇看脸加看在太子的面上,怎会便宜了他?
在开考之前,方家明明说好了有三个参加乡试的子弟要他关照,还特地送了份礼。可没想到他居然换题不说,还把人都刷下来,方家子弟此番乡试全军覆没,对方靖远恨之入骨。
按此时的大宋律例,举告有功者,可得被告一半家产,有功名者甚至有机会入朝为官。他们干脆就拿了先前通关节的“试题”前去举告,想借着举告之功,博个出身。
大理寺卿先前就收到了赵昚派人押送来的几个闹事“考生”,这会儿一听又有人举告科举舞弊的主谋是方靖远,登时吓了一跳,赶紧派人来“请”。别人不知道,他这刚被赵昚敲打过的,如何不知此番挖出弊案的人里,功劳最大的就数这位方大人。
居然还有人告到他头上,真是不知死活。
若非举告的人方靖远亲眷,他直接就让人乱棍打出去,连请来问话对质的环节都可以省下。
被自家人举告,无论如何都得走一趟,方靖远只得将家里的事都交代给了辛弃疾,想着怕是赶不上明日重阳登高的聚会,还特地给陆游留了封信致歉,这才跟着去了大理寺。
这还是在他有官有职还是现任皇帝心腹的前提下,才没被人直接带走,饶是如此,等到了大理寺,第一眼看到张玉湖时,方靖远还是有些汗颜,想不到自己的“家事”,竟连累到其他人。
“族人不肖,累及大人,元泽着实惭愧。”
张玉湖却不以为意地笑笑,“元泽不必如此,我若是不知你为人倒也罢了,共事一场,你有没有做过,谁人不知?清者自清,无非是来走个过场,不过那几个放赖诬告之徒,怕是忘了诬告尚有反坐之罪,只望元泽届时不要为他们求情便可。”
方靖远苦笑道:“圣人曾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元泽虽才疏学浅,却也并非不知好歹之人。科考事关国法,岂容人随意污蔑抹黑?泄题卖题夹带舞弊是重罪,污蔑造谣毁人声誉同样也当入罪,否则小人随口污蔑便可毁人一声,岂不是天下大乱,群鸦喋喋,再无有君子容身之地。”
“不错!若是不幸遇上昏官酷吏,屈打成招,岂不冤哉!”张玉湖点头称是,特地给大理寺卿唐凤仪递了个眼神。
唐凤仪在派人去“请”方靖远之前,便先请来了张玉湖,并让人询问了当日在贡院中的一众考官,尤其是负责巡检的李知府,得知当日方靖远奉皇命监察考场,起初并无参与命题之事,直到搜捡时发现泄题,怀疑有人根据考官名录和喜好提前押题,众考官无计可施之时,这才给了他出题的机会。
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根本轮不到方靖远出题,他事先也从未跟王尚书和张侍郎等考官讨论过试题,预知试题泄题卖题之事,除非他能未卜先知,否则根本不可能出在他身上。
可既然有人举告,他也不能不问,否则一个包庇之名,又得扣在他的头上。
只不过,这可不是什么“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的年代。
大宋虽相对其他朝代而言更注重民权,寻常民告官也不会被先行入罪受罚,故而历朝历代之中,宋代的公案官司最多,莫说是民告官,甚至连告皇帝的都有。但前提是你有理有据能站得住脚,想要诬告碰瓷讹诈点好处的,一旦被证实,反坐的刑罚甚至重过所告之罪数倍,轻则刑杖若干,重则抄家流放,家产赔给被诬告的人。
方家人敢告,无非就是仗着方靖远是一家人,就算告不了,他若是不追究,也不会受什么责罚,若是能告成,不但能得到举告揭发之功,还可以将方靖远获罪被抄的家常收归族有,自从方靖远分家独立之后,日子越来越好,本家却一路往下,早已对他眼红不已。
可他们哪里知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方靖远,合并了21世纪的记忆后,脑中压根没有族人不能得罪这种概念。
无欲则刚,古人离不得家族,是因为有族人的扶持,同气连枝,才能更有助于在官场行走。可方靖远的前身就因为伴读之事与族人闹翻,后来又走的是皇帝直臣的路子,不群不党,更不会跟那些曾经坑过他害过他的族人有关系,无欲无求,自然不会怕他们以此相胁。
得了这个允诺,唐凤仪对方家人也就不再客气,人证物证俱在,便命人用刑。
那两人哪里想到告状不成居然会被打板子,先是自持有秀才功名拒不认罪,唐凤仪也不跟他们客气,户部侍郎张玉湖就在身边,又是今科临安府乡试的副主考,以“扰乱乡试,诬告考官”之名,当场革去两人功名,剥下儒衫,当堂杖责三十。
张玉湖在贡院门口就打了十来个作弊的考生,已然成了考生们眼中铁面无私黑脸无情的辣手判官,负责刑杖的人也毫不留情,扒了两人的外袍不说,连裤子都扯了下去,羞得两人拼命挣扎,却被死死按住。
他们挣扎动弹的越厉害,衙役们下手就越狠,这三十杖打下去,前十杖还能听到他们喊冤叫骂,中十杖就只能听得哀嚎哭泣求饶,到最后十杖时,连嚎都嚎不出来,整个人瘫在地上如烂泥一般,腰部以下直至大腿都被打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闻讯赶来的方家人见此情形,差点就晕死过去,其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还让人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走上堂前,指着方靖远怒骂道:“早知你如此心狠歹毒,连堂兄弟都不肯放过,老夫就该将你逐出家族,除名家谱……”
第十五章 见风使舵
方靖远霍然起身,看着老族长,脑中闪过一串画面,正是原身昔日被族人欺辱的记忆,不禁皱起眉来,冷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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