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唯恐大梦一场(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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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狷夫神色黯然,等了片刻,发现对方依旧没有以心声言语,抬起头,神色坚毅道:“我愿赌服输!请说!”

崔东山看着这个女子,笑了笑,到底还是个比较可爱的小姑娘啊,便说了句话。

郁狷夫惊讶道:“就只是这句话?”

“郁家老儿,赶紧去找个四下无人处,大声号三遍:‘我不是臭棋篓子谁才是?我喜欢悔棋我赢过谁?’”

此人言语,十分古怪,古怪至极!难道说朱枚那小妮子的言语,其实才是一语中的,千真万确?

毕竟这种言语,自己只是捎话,话带到了,至于老祖宗做与不做,都无所谓的。

崔东山捡起那枚小暑钱。小暑钱上的篆文极其罕见,极有可能是存世孤品,一枚小暑钱当谷雨钱卖,都会被有那“钱癖”的神仙们抢破头。郁姐姐不愧是大家闺秀,以后嫁人,嫁妆一定多。可惜了那个怀潜,命不好,无福消受啊,只能眼睁睁看着以前是相互瞧不起,如今是他瞧得上她她依旧瞧不上他的郁姐姐,嫁为人妇。一想到这个,崔东山就给自己记了一桩小小的功劳,以后有机会,再与大师姐好好吹嘘一番。

崔东山左手始终按住最后一方印章,笑道:“郁姐姐,要不要最后赌一次,若是我赢了,郁姐姐就再与周神芝说句话。可要是我输了,与郁家的言语都可以不作数,这枚小暑钱也还你,反正算我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所有赌约都算我输,如何?”

郁狷夫想了想,哪怕自己最后一局,几乎是稳赢的,但是直觉让她依旧决定不赌了。于是郁狷夫摇头道:“不赌了!”

对面那人大笑起来,道:“郁姐姐赌运看似不好,实则很好。至于为何我如此说,郁姐姐很快就会知晓答案,而且就在今天。”

郁狷夫怒道:“还来激将法?有完没完?”

崔东山握住那方一直藏头藏尾的印章,轻轻抛给郁狷夫,道:“送你的,就当是我这个当学生的,为自家先生与你赔罪了。”

郁狷夫接过那方印章,目瞪口呆,喃喃道:“不可能,这方印章已经被不知名的剑仙买走了,就算是剑仙孙巨源都查不出是谁买下了,可你才来剑气长城几天……而且你怎么可能知道,只会是印章,只会是它……”

崔东山如那小小稚童故作高深言语,唏嘘感慨道:“天下大赌,赢靠大运。”

崔东山收起所有没被郁狷夫看上眼的物件,站起身,道:“这些零碎物件,就当是郁姐姐赠送给我的厚礼了。一想到与郁姐姐以后便是熟人了,开心,真开心。”

郁狷夫依旧坐在原地,抬起头,问道:“前辈到底是谁?”

竟然称呼她老祖宗为郁家老儿和臭棋篓子,甚至指名道姓,直接称呼周老先生为周神芝。

那白衣少年笑眯眯道:“我是东山啊。”

崔东山大踏步离开,去找别人了。

崔东山走出去几步后,骤然停步转头,微笑道:“郁姐姐,以后莫要当着他人面,丢钱看正反来做选择了。不敢说全部,但是绝大多数时候,你觉得是那虚无缥缈的运气,实则是你境界不高。运气好与不好,不在你,也不在老天爷。今日在我,你还能承受,以后呢?今日只是武夫郁狷夫,以后却是郁家郁狷夫,我家先生那句话,但请郁姐姐日思夜思,思量复思量。”

郁狷夫默然无言。

她当下手中那方印章,并无边款,唯有印文:“雁撞墙。”

郁狷夫转头望去。

那个白衣少年郎,正在墙头上边走边打拳,咋咋呼呼的,嗓门不小。那是一套大概能算是王八拳的拳法吧。

苦夏剑仙正在传授邵元王朝这拨孩子剑术。

按照剑气长城的规矩,上了城头,就没有规矩了,想要自己立规矩,靠剑说话。

苦夏剑仙是外乡人,剑术不低,却性情温和,加上如今自己与这拨年轻天才在剑气长城的名声实在一般,自然更加不会去针对一个坐在远处看他们练剑的白衣少年,而且那少年只是看了他们几眼,便很快自顾自看书去了。苦夏剑仙瞥了眼书名,是一部棋谱,名为《快哉亭谱》,在中土神洲尤其是邵元王朝,流传很广,专解死活题,其序言中有一句,更是备受推崇:“我之着法高低,需看对方棋力最大之应对着法,以强手等待强手,再以更大强手步步胜之,岂不快哉?”

苦夏剑仙笑了笑,此人应该修为境界不低,不过藏得好,连他都很难一眼看穿底细,那就不会是观海境或龙门境修士了,至于是地仙中的金丹境还是元婴境,难说。

难道是想要以下棋来砸场子?这个真实年龄不太好说的“少年郎”,会不会来错地方了?

苦夏剑仙除了传授剑术之外,也会让这些邵元王朝未来的栋梁之材,自己修行,去寻觅机缘。

那个文圣一脉门生的少年,耐心不错,就坐在那边看棋谱,不但如此,还取出了棋墩棋盒,开始独自打谱。

在一个休息间隙,所有年轻剑修都有意无意绕开了那个白衣少年,不是怕他,也不是怕他的先生陈平安,而是怕那陈平安的大师兄。

关于左右出剑,城头之上,他们各有默契,只字不提,可是在剑仙孙巨源的孙府,私底下没少说。

“大剑仙岳青不过是随便说了几句文圣一脉的香火如何,那左右便要与人分生死?剑术高些便有理?不愧是文圣一脉的高徒,剑术是真高,道理是真大。”

“岳青大剑仙在剑气长城,战功赫赫,经历过多少场大战,斩杀了多少妖物?他左右一个只参加一场大战的剑仙,若是重伤了岳青,甚至直接就打死了岳青,那么蛮荒天下是不是得给左右送一块金字匾额,以表感谢?”

“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要打打杀杀,大剑仙岳青怎么就说错了?文圣一脉的香火凋零,可不就是自找的?也亏得文圣一脉的学问给禁绝了,亏得我们邵元王朝当年是禁绝销毁最多最快的,不然浩然天下若是被这一脉学问当家做主,那真是好玩了。小肚鸡肠,兴师动众,亏得此处是地方狭窄的剑气长城,如果在浩然天下,天晓得会不会依仗剑术,捅出什么天大的娄子。”

只不过这些年轻人义愤填膺的时候,并不清楚剑仙苦夏坐在孙巨源身边,一张天生的苦瓜脸更加有苦相了。

孙巨源宽衣大袖地坐在廊道上,手持酒泉杯饮酒,笑问道:“苦夏,你觉得这些家伙是真心如此觉得,还是故意装傻子没话找话?”

苦夏没有给出答案,因为两个答案都不是什么好答案。

孙巨源似乎比苦夏更认命,连生气都懒得生气,只是微笑道:“乌合之众,聒噪扰人。”

苦夏松了口气,好歹还能住在孙府。

但是孙巨源最后一番话,让苦夏只觉得无奈:“在浩然天下,是东西不能乱吃,话可以乱讲。在我们这边,刚好颠倒,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讲。言尽于此,以后有事,别找我帮你们求情,我孙巨源只是个小小的玉璞境剑修,不够人砍几剑的,何况砍死还白搭,不落半个好,何苦来哉。我就奇怪了,邵元王朝照理说,也是个文气不少的地儿,这帮小崽子,应该都没少读书,书上道理,总该吃进肚子几个吧?别人吃了山珍海味,便拉出屎来填茅厕,好歹有点用,但是这帮崽子吃了道理不拉出屎光喷粪,自己嘴巴臭不臭,这也闻不出吗?我事先说好,他们这些话,在我孙府里边说,就算了,反正我孙府的名声,已经给你们害得烂大街了。如果再出去嚷嚷,孙府可不帮忙收尸停尸。”

苦夏剑仙现在还记得孙巨源最后的冷漠眼神,以及最后那句话:“毕竟我们剑气长城是穷乡僻壤,读书识字更是稀罕事,出手没个轻重,死无全尸,很难拼凑的。”

苦夏剑仙开口说休息半个时辰,朱枚便立即跑去找郁狷夫了,要告诉她这边来了那个崔东山,一看就是来闹事的。

金真梦依旧独自坐在相对角落的蒲团上,默默寻觅那些隐藏在剑气当中的丝缕剑意。

林君璧则坐在蒲团上,为几名剑修解答疑难。

唯独严律起身,走向那个名叫崔东山的陈平安的学生,他跃上墙头,转头看了眼棋局,笑问道:“是溪庐先生《快哉亭棋谱》的死活题?”

崔东山抬起头,瞥了眼严律,没有说话,低下头,继续独自解题。

严律笑道:“你留在这边,是想要与谁下棋?想要与君璧请教棋术?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君璧不会走来这边的。”

崔东山头也不抬,说道:“蒋观澄,如果你想要跟我攀关系,好与我的大师伯混个脸熟,我劝你赶紧滚蛋。”

蒋观澄?严律哑然失笑。

崔东山抬起头:“怎么,你这亚圣一脉子弟,想要与我在棋盘上文斗,过过招?”

严律摇摇头,笑容恬淡,神色从容,道:“你认错人了,我严律虽然不是亚圣一脉子弟,但是也很清楚,亚圣一脉门生弟子,循规蹈矩,谨遵圣贤教诲,从不做无谓的意气之争,道理在书上在心中,不在剑上拳头上,当然也不会在棋盘上。我不是亚圣一脉,尚且知晓此理,更何况是亚圣一脉的万千学子。以为然?”

崔东山疑惑道:“你叫严律,不是那个家里祖坟冒错了青烟,然后有两位长辈都曾是书院君子的蒋观澄?你是中土严家子弟?”

严律板起脸,沉声道:“请你慎言!”

崔东山摆摆手,一手拈子,一手持棋谱,斜眼看着那个严律,一本正经道:“那就不去说那个你嘴上在意、心里半点不在意的蒋观澄,我只说你好了。你家老祖,就是那个每次青神山酒宴都没有收到请帖,却偏偏要觍着脸去蹭酒喝的严熙,‘享誉’中土神洲的严大狗腿?每次喝过了酒,哪怕只能敬陪末座,根本没人鸟他,偏还喜欢拼了命敬酒,离开了竹海洞天,就立即摆出一副‘我不但在青神山上喝过酒,还与谁谁谁喝过,又与谁谁谁共饮’嘴脸的严老神仙?也亏得有个家伙不识趣,不懂酒桌规矩,不小心道破了天机,说漏了嘴,不然我估摸着严大狗腿这么个名号,还真流传不起来。严公子,以为然?”

严律脸色铁青。

崔东山眨了眨眼睛,接着道:“言语而已,轻飘飘的,读书人的气量何在?为何要对我动杀心?并且问心无愧,自认杀我绝对有理,你怎么做到的?你就不怕我胆子小,直接被你吓死?真不怕我大师伯把你剁成肉泥啊?还是说,因为看不出我修为高低,又忌惮我家修士境界高出天外的先生,外加你自己又是个废物,所以才忍着,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想啊,按照这么个道理,再按照你们的规矩,你与我那个你们嘴中的大师伯,岂不是一类人?只不过你严律是老狗腿教出来的小废物,故而剑术在粪坑,我家大师伯剑术在天上,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区别而已。”

严律咬牙切齿,双手握拳,最终却微微一笑。

崔东山放下棋子与棋谱,深呼吸一口气,做了一个气沉丹田的姿势,笑容灿烂道:“瞅瞅,你们的道理,我也会啊。果然讲你们的道理,更简单些,也舒心些。”

崔东山摆摆手,满脸嫌弃道:“严家小狗腿速速退下,赶紧回家去舔你家老狗腿的腚儿吧。你家老祖道行高,屁股上那点残羹冷炙,就能喂饱你,还跑来剑气长城做什么?跟在林君璧后面摇尾巴啊?练剑练剑练你个屁的剑。也不想想咱们林大公子是谁,高风亮节,神仙中人……”

严律即将祭出飞剑之际,林君璧刚好站起身,朝这边道:“行了,崔东山,我与你下棋便是,这点言语交锋,不说也罢。”

崔东山一手捏鼻子,一手招呼道:“林公子快快坐下,我只能靠你的仙气,来帮忙驱散这些尿臊味了。”

严律依旧想要出剑,却被苦夏剑仙以言语心声阻拦道:“左右不会为左右自己出剑,却会为文圣一脉出剑,并且绝对不管你是谁,是什么境界。”

严律脸色微白,跃下城头,返回蒲团那边。

与林君璧擦肩而过的时候,林君璧拍了拍严律的肩头,微笑道:“有我呢,我剑术不行,棋术还凑合,对吧?”

受尽委屈与屈辱的严律重重点头。

林君璧抖了抖双袖,轻轻坐在棋盘对面。

崔东山轻轻搓手,满脸惊讶且艳羡道:“林公子言行举止,如此仙气缥缈,一定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吧?不然怎么可以做到如此行云流水、仙气磅礴的?绝无可能,绝对是一种无形的天赋神通!”

林君璧笑道:“我说了,言语机锋无甚趣味,下棋便是。你若是再这么无赖纠缠,就不与你下棋了。”

崔东山正襟危坐起来,问道:“赌点什么?”

林君璧摇头道:“不赌,棋盘上只分胜负。”

崔东山也摇头道:“下棋没彩头,有意思吗?我就是奔着挣钱来的。”

说到这里,崔东山转过头,刚刚有点棋手风范的白衣少年郎,使劲招手笑道:“郁姐姐,这边这边,我要与林公子下棋了,且看我如何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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