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拳与飞剑我皆有(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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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元济收敛心神,望向大街。

齐狩纹丝不动,那一袭青衫却在拉近距离。

天底下的搏杀,练气士最怕剑修,同时剑修也最不怕被纯粹武夫近身,尤其是齐狩。

因为齐狩的本命飞剑不止一把,已经现世的那把,名为“飞鸢”。而速度更快的那把“心弦”,就在等一名金身境武夫不知死活的欺身而进。

晏琢看得心惊胆战,叠嶂几个,也都神色不太自然。

宁姚始终心如止水,最是局中人,反而最像局外人。这大概就是她与陈平安截然不同的地方,陈平安永远思虑重重,宁姚永远干脆利落。

齐狩在祭出第二把本命飞剑的时候,有些遗憾。

齐家剑修,历来擅长小范围厮杀,尤其精通对峙局面的速战速决。飞剑心弦,从来快且准。

双方相距只有十步之隔。哪怕那一袭青衫已经躲过致命刺杀,依旧逃不掉被穿透肩头的下场,身形难免微微凝滞,就这么一瞬间的工夫,本命剑飞鸢就在陈平安脖颈处擦过。

那一袭青衫,仿佛已经被两把飞剑的剑光流萤完全裹挟,置身牢笼之中。

就在许多看客觉得大局已定的时候,陈平安凭空消失。

齐狩始终岿然不动。第三把最为诡谲的本命飞剑“跳珠”,一分为二,二变四,四化八,以此类推,在齐狩四周如同编织出一张蛛网,蛛网每一处纵横交错的结点,都悬停着一把把寸余长短的跳珠飞剑。与先前那名金丹境剑修的飞剑只靠虚实转换大不相同,这把跳珠的变幻生发,千真万确,齐家老祖对此颇为满意,觉得这把飞剑,才是齐狩真正可以细心打磨千百年,最能够傍身立命的一把飞剑,毕竟一把能够达到真正意义上攻守兼备的本命飞剑,飞剑主人的境界越高,跳珠便越是繁多,越是接近一件仙兵。一旦齐狩能够支撑起数千把跳珠齐聚的格局,就可以验证早年道家圣人那句“坐拥星河,雨落人间”的大吉谶语。

出现在齐狩侧面五步之外的陈平安,似乎知难而退,再次使出了缩地成寸的仙家术法。

齐狩知道这家伙会在身后出现,于是几处关键窍穴微微蝉鸣,原本列阵身后而数量较少的跳珠,转瞬之间就好似撒豆成兵,数量暴涨。与此同时,天然能够追摄敌人魂魄的飞剑心弦,如影随形,紧跟那一袭青衫。至于飞鸢,则更加运转自如。

齐狩就是想站着不动,也要耍得这个家伙团团转。

金身境武夫?与我齐狩为敌,那就只能被我当狗来遛。

一方毫发无损,一方出拳不停,辗转腾挪大半天,到最后把自己累个半死,好玩吗?齐狩觉得很好玩。

晏琢喃喃道:“这么下去,情况不妙啊。虽说飞鸢差不多就是这么个鸟样了,再变不出更多花样,可如果我没记错,齐狩最少可以支撑起五百多把跳珠,现在才不到三百把,而且越拖下去,那把心弦就越熟悉陈平安的魂魄,只会越来越快。这家伙心真黑,摆明是故意的。”

陈三秋苦笑道:“飞剑多,配合得当,就是这么无解。”

说到这里,陈三秋忍不住看了眼宁姚的背影。远处战局一边倒,她依然无动于衷。

众人眼中极为狼狈的一袭青衫,骤然而停,满身拳意流淌之汹涌迅猛,简直就是一种几乎肉眼可见的凝聚气象,连一些下五境修士都看得真切。

背对陈平安的齐狩没有犹豫,没有刻意追求什么不动丝毫的大胜结果,一步踏出,直接向前掠出十数丈,结阵在方丈小天地之中的跳珠的数量再次增加,让剑阵更加紧密厚重。

一拳追至。

齐狩刚刚转身,心情顿时凝重几分,选择再退,只是落在众人眼中,仿佛齐狩依旧闲庭信步,惬意万分。

飞鸢与那心弦,被两抹剑光砸中。那两把莫名其妙出现的飞剑,简直就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只是略微阻滞了飞鸢、心弦的攻势,就被弹飞。

只不过这就足够了。齐狩眼睁睁看着一袭青衫,一拳破开跳珠剑阵,对方的拳头瞬间血肉模糊,可见白骨。

也一样是阻滞些许,但足够让齐狩驾驭飞鸢、心弦两把本命飞剑御敌。速度更快的心弦,玄妙画弧,剑尖直指陈平安心口稍稍往下一寸。终究不是杀人,不然陈平安死也好,半死也罢,他齐狩都等于输了。一条贱命,靠着运气走到今天,走到这里,还不值得他齐狩被人说笑话。飞鸢刺向那一袭青衫的后背脊柱。

齐狩倒想要看看,两剑一前一后穿透这名金身境武夫的身躯后,那一拳到底剩下几斤几两。

需知剑修体魄,受到本命飞剑昼夜不息的淬炼,在千百种练气士当中,是几乎可以与兵家修士媲美的坚韧。拥有三把本命飞剑的齐狩,体魄强韧,超乎寻常,更是理所当然。

齐狩一瞬间,凭借本能,就运转所有关键气府的盎然灵气,人身小天地之中,一处水府,云蒸霞蔚,一座山岳,草木朦胧,其余拥有本命物的几大窍穴,各有异象迭起,以至于众多气机流泻人身小天地之外,使得齐狩整个人笼罩上一层灿烂绚丽的光彩,一双眼眸更是泛起阵阵金光涟漪。

但是那个陈平安不但拥有两把充作障眼法的狗屁飞剑,还拥有一把真真切切的本命物飞剑,幽绿剑光,速度极快,刚好以剑尖对剑尖,抵住了那把心弦。两把飞剑各自错开,好似主动为陈平安让道直行。

继续出拳!

至于一袭青衫背后的那把飞鸢,始终未能追上陈平安,未能成功刺透其脊柱。

裸露白骨的一拳过后,齐狩虽然嘴角渗出血丝,仍是心中稍稍安定。

还好,拳头不重。

陈平安以铁骑凿阵式开路,再加一拳神人擂鼓式。

齐狩眼前一花,哪怕他已经借助对方一拳的力道,顺势后退掠出又横移,可是竟然又有一拳不合常理地砸在他身上。不但连那飞鸢始终无法接近陈平安,就连与齐狩心意相通的那把心弦,好像都有些茫然,然后又被那道幽绿剑光追上。大街上空,两抹剑光纠缠不休,每一次磕碰撞击,都会激起一圈圈高低不一的气机涟漪,杀机重重,却又赏心悦目。

“我兄弟不是四境练气士吗?”

“这家伙为何有三把飞剑?”

晏琢和陈三秋面面相觑,各有疑惑。

风水轮流转,原本风光无限的齐狩,终于开始疲于奔命,从一个厮杀经验极其丰富的金丹境巅峰剑修,沦为以拳对拳的下场。

倒也不算毫无招架之力。被对方两拳砸在身上之后,齐狩的气府气象越发浓郁,加上自身体魄底子坚实牢固,与那个一拳至、拳拳至的陈平安,以拳头对拳头,硬碰硬撞了数次,后来干脆发狠与那个家伙互换一拳,其中一拳打得对方脑袋晃动幅度极大,可对方依旧神色冷漠,似乎对于伤痛,浑然不觉,每次一拳递出,都懒得挑地方落拳,好像只要打中齐狩就心满意足。

飞剑心弦速度足够,但是被那把剑光幽绿的飞剑处处针锋相对。飞鸢却总是慢上一线。

剑修厮杀,一线之隔,永远是天壤之别。

跳珠剑阵早已摇摇欲坠,对神出鬼没的那一袭青衫的威胁,也越来越被忽略不计。

大街两侧的看客们,总算是回过神咀嚼出味道来了,一片哗然。

十五拳过后。

齐狩不得已,又被一拳打得直接背脊贴地,倒滑出去十数丈远。在这个过程当中,身穿法袍的齐狩,从袖中又滑出一枚兵家甲丸,一身金甲刹那之间披挂在身,可当他刚一掌拍地,正要起身时,却被几乎身体前倾算是贴地奔走的一袭青衫,一拳砸在面门之上,打得他再次贴地。

这第十七拳,力道之大,打得齐狩整个人摔落在地,又弹起,紧接着又被那人抡起手臂,一拳落下,结结实实打得七窍流血。

庞元济叹了口气,他觉得齐狩差不多应该先退一步,然后真正拔剑出鞘了。

剑修除了本命飞剑之外,凡是身上佩有剑的,只要不是那种无聊的装饰,那就是同一人,两种剑修。

在所有人都疑惑不解,为何那一袭青衫突然停手的时候,又有一位“齐狩”出现在了离先前那个齐狩三十步之外——阴神出窍远游天地间。

齐狩显然用上了秘法,不然寻常修士的阴神出窍,对于最擅长捕捉气机端倪的众多剑修而言,丝毫动静,都能察觉。

那尊齐狩阴神面无表情,伸手一抓,长剑铿然出鞘,被他握在手中。这是剑气长城齐家的半仙兵之一,剑名“高烛”。

相传这把半仙兵的真身本元,曾是远古天庭一尊火部神灵的金身脊柱,尸骸遗落人间,被齐家老祖偶然所得,悉心炼化百余年。齐狩出生之时,就成为这把半仙兵的新主人。

齐狩阴神握住高烛之后,问道:“还打吗?”

接下来一幕,别说是早已忘了喝酒的看客,就连叠嶂都有些眼皮子打战。

陈平安那只白骨右手掌,五指如钩,抓住地上那具齐狩真身的身躯,缓缓提起,然后随手一抛,丢向齐狩阴神。

陈平安站直身体,依旧是左手负后,右手握拳在前。整条血肉模糊的胳膊,鲜血顺着白骨手指,缓缓滴落地面。

齐狩阴神毫不犹豫就重归身躯,飘然落地。

陈平安抬起那条惨不忍睹的手臂,淡然道:“来。”

一道金色光柱,从远处宁府冲霄而起,伴随着阵阵雷鸣声响,破空而至,被陈平安轻轻握住。那条起于宁府终于这条街道的金线,极其瞩目,由于剑气浓郁到了惊世骇俗的境地,哪怕长剑已经被青衫剑客握在手中,金线依旧凝聚不散。

还没来得及擦去满脸血污的齐狩,瞬间脸色铁青,惊道:“谁借给你的仙兵?”

青衫剑客手中那把名为剑仙的仙兵,似乎在为久违的厮杀而雀跃,颤鸣不已,以至于不断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金色光线。这使得一袭青衫剑客,如同手握一轮大日。

高烛?

烛火有多高?

大日悬空,何物敢与我争高?

青衫年轻人,意态闲适,微笑道:“你要是不姓齐,这会儿还躺在地上睡觉,所以你是投胎投得好,才有一把半仙兵。我跟你不一样,是拿命挣来的这把剑仙。”

说到这里,陈平安收敛笑意,道:“南边战场上的齐狩,对得起这个姓氏。但是,架还是得打,只要你敢出剑。”

就在此时,那个不知何时重返酒肆落座的大髯汉子,放下一只从地上捡起再倒满了酒的大白碗,对齐狩说道:“输了就得认,你们齐家嫡传子弟,没有死在城头以北的先例。”

齐狩抬手收剑入鞘在背后,向前走去,与那一袭青衫擦肩而过的时候,问道:“敢不敢约个时间,再战一场?”

他是有机会成为剑气长城同龄人当中,第一个跻身元婴境的剑修,甚至要比宁姚更快。因为宁姚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大。炼气对于宁姚而言,根本就不是事,而是她需要炼物,这一直拖慢了她的破境速度。

他齐狩只要跻身元婴境,再与陈平安厮杀一场,就不用谈什么胜算不胜算了。

陈平安反问道:“地点你定,时间我定,如何?”

齐狩喉结微动,差点没能忍住那一口鲜血。

齐狩不再说话,没有御风离去,就这样一直缓缓走到街道尽头,消失在拐角处。他身后默默跟上了一群脸色比齐狩还难看的朋友。

陈平安看了眼宁姚,笑眯起眼。宁姚瞪了他一眼。

陈平安环顾四周。剑气长城,很奇怪,是他陈平安这辈子除了家乡祖宅和之后的落魄山竹楼之外,让他觉得最无所顾忌的一个地方,所以也就是“贪生怕死”的泥瓶巷陈平安,最敢酣畅出拳出剑的地方。

剑气长城这边也会有善恶喜怒,但很纯粹,远远不如浩然天下那么复杂,弯弯绕绕,如千山万水。

剑气长城的城头之上,那位曾经与他亲口讲过“应该如何不讲理”的老大剑仙也亲自出手,演示了一番,随手为之,便有一道剑气,从天而降,瞬杀一位大家族的上五境剑修。

在这里,老大剑仙陈清都,就是最大的道理所在。

陈平安既然由衷认可那位岁月悠久的老神仙,那么他在此出拳与出剑,便能够破天荒达到那种梦寐以求的境地——后顾无忧,百无禁忌!

何况这里是阿良待过很多年的地方,一个让阿良留下不走,在漫长岁月里喝了那么多酒水的地方,如果陈平安出拳不够重,出剑不够快,就对不起这个地方。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有些痛快,但是还不够。

那个青衫剑客与先前如出一辙,转过身,笑望向正打算离去的庞元济。

庞元济笑问道:“不觉得自己吃亏?”

一场苦战过后,对方赢得并不轻松。

陈平安随后的动作,让几个并不坐在一块的剑仙,都纷纷不约而同地笑而饮酒。只见青衫剑客将手中那件好像名为“剑仙”的仙兵长剑的剑尖钉入地面,然后松开剑柄,右掌向前伸出,示意对方只管出手。

他淡然说道:“我怕你觉得吃亏。”

庞元济神采飞扬,露出笑容,大步走出酒肆,站在街道中央,抱拳朗声道:“剑气长城,庞元济!”

陈平安想了想,抱拳还礼,一板一眼答道:“宁姚喜欢之人,陈平安。”

庞元济双指并拢在身前,微笑道:“我飞剑不多,就一把,好在够快,希望不会让你失望。”

大街之上,剑气丛生,然后如有一条条溪涧潺潺而来,歪歪扭扭,毫无章法,最终各自铺散开来,聚拢成一条剑气江河。

剑意无处不在,两边酒肆内的酒客,都清清楚楚感觉到了一股冰凉寒意,从大街上缓缓涌入。

庞元济之所以被隐官大人选中为弟子,显然不是什么狗屎运,而是人人心知肚明,庞元济确实是剑气长城百年以来,最有希望继承隐官大人衣钵的那个人。

妖族最多处,即我出剑处。哪个剑修,对此境界,不心向往之?

一名剑修,尤其是有先天剑坯美誉的那种天之骄子,自身本命飞剑的品秩好坏,确实会决定他们最终成就的高低。

在庞元济那句话说出口后,大小酒肆酒楼,便有连绵不绝的喝倒彩声,调侃意味十足。

庞元济的本命飞剑,名为“光阴”,光阴似水,故而流水不定剑无形。如果说齐狩最根本的那把本命剑跳珠,还有个数量上的直观展露,那么庞元济这把本命剑,就真不讲道理了。最不讲道理的,不只是本命飞剑的威势之大,而是有了那把光阴飞剑之后,庞元济“剑通万法”,飞剑不但可以淬炼体魄,还可以反哺三魂七魄,修行术法,事半功倍,加上庞元济自幼就表现出惊才绝艳的修道资质,触类旁通,一身所学杂且精,所以他又有“庞百家”的外号。

庞元济没有一件法袍,也没有齐狩那种跟着姓氏带来的半仙兵,更没有什么多余的兵家甲丸。

陈平安轻轻向前走去,一身拳罡如瀑流泻,走在街上,如逆水行舟。

行走之时,纯粹武夫的拳意,与至精至纯的剑气,便要冲撞在一起,使得境界不够的那拨观战之人,都已经看不清那一袭青衫剑客的面容身形,就如那碗中酒,人往酒中丢入了一枚铜钱,饮酒之人,晃动白碗,便让人看不真切那枚碗底的铜钱。

始终站在原地的宁姚,轻声说道:“那场架,陈平安怎么赢的,齐狩为何会输,回头我跟你们说些细节。”

晏琢两眼放光,呆呆望向那个背影,很是唏嘘道:“我兄弟只要愿意出手,保管打谁都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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